(天下会东,花林曲径,幽柏舞秀,香榭雅庭,风神堂内)
众人围坐其间,所用桌椅,雕工精细,俱皆鎏金。
八尺见方的圆桌之上,摆着一个设计优雅的蛋糕,但见它:“
淡玉犹似肤凝脂,花果粉琼似红腮。
金凤奇凰透碧纱,绿云低绾银簇抬。
霜风柳絮烂樱珠,万顷雪晴作莜麦。
浮星浪蕊染流苏,梨花笼烟仙境外。”
这蛋糕系由独孤梦亲手所蒸,先用石榴、苹果、脆梨、火龙果、水蜜桃等一十三种水果榨干取汁,作为原浆。而后以精产青稞、莜麦、人参橘梗花、芙蓉凤仙荷等八种材料作为糕底。再加以蜜杏、雪梅、松仁、桂圆等十种干果作为点缀,调配而成的。
尤为难得的是,她以精细手法将各种干果削成杨树、绿草、花荫等状,栩栩如生,宛如一幅三月扬州图。
芸苓见了,饶有意蕴的说:“呵呵呵,某些人好幸福、好温馨,哦?……。”
断浪暗自苦恼道:“呃……温馨的人不是我……好可怜。”
“你要是嫌我厨艺不佳,现在离开我也来得及,哼!”芸苓嗔道。
聂风见了蛋糕,既是感动,又是喜悦,腼腆的笑道:“呵呵,这也太夸张了吧!这不过仅仅是次生日而已耶!”
独孤梦低声笑道:“你的生日嘛,理所当然应该隆重一点。总不能让江湖同道说驰名中原的风中之神——聂大侠太过寒酸!”
“既然是这样的话呢,应该请上七八百桌,广发英雄帖,让江湖上的知名人物悉数到场。”孔慈道。
聂风苦笑道:“七八百桌?!那还不吃穷了我?”
“切!跟我们这儿哭穷,谁不知道,你完成一次任务就会有几百万的酬劳,现下你大大小小也完成了不下百次任务,怎么也该有一个亿了吧?”楚楚道。
百灵见聂风平素三菜两汤,不过仅仅是小资生活的水准,哪里又像亿万富翁了?忙为其鸣不平道:“风哥哥哪里有那么多钱,楚楚姐姐尽会胡说。”
明月道:“如果他真有这么阔,早就不是这种生活水准了。”
“一两个亿嘛,倒也是有的。”聂风供认不讳道。
众人见聂风如此坦率,既是震惊,又感敬佩。
楚楚笑道:“那你还舍不得花钱?!”
聂风道:“人嘛,有了钱,吃喝玩乐,找女人赌牌九,杀人放火,什么都能干!但是我想玩点高级的,我只想我的钱能做最长远的有效投资。像你们说的那种人情投资,大摆宴席,大宴众宾,广交豪杰,我的父亲不是没做过!但一旦失了势,还不一样是人走茶凉么?到头来能够彼此关怀照应的,却是素未谋面的南麟剑首——断帅。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以绝。真正的朋友不是吃顿饭、喝口酒就交下的,凭的是志趣相投、肝胆相照。在这方面,我是贵精不贵多。”
众人听了,不禁微微点头,断浪闻言苦思,不置可否。
“那你不讲吃、不讲穿的,赚这么多钱,有什么用呢?”芸苓问道。
聂风笑道:“那你可又错了,谁说我不讲吃穿?我每顿饭都离不开黄鹤楼的‘八珍鲈鱼’、陕西卓著的‘酱爆烧鸭’和陇南的‘刀子烧’,这还怎么着?!比起劳苦大众我幸福多了。”
“呵呵,五年多了,还是那几道老菜!”断浪不屑道。
聂风道:“甭管老菜新菜,吃得惯的就是好菜。要你们说怎么才算吃得好啊?非得满汉全席?你们是真不了解我,我不喜欢太油腻!人生的境界,也绝不仅止于吃喝购物。”
楚楚笑道:“那欢迎您给我们论道论道,人生的境界在哪?”
“我告诉你,在这世间,有三类人,他的活法跟普通人不一样,那么你就不能用常理来衡量他。一类是文学家、一类是政治家、一类是革命家。文学家的理念在于创造精神财富,钱赚得再多,他也未必在吃喝上有多讲究,而是以赚来的钱再次投资到艺术创作当中。他完全有一个自我的世界,他的钱和精力,都用来构造这个世界了,在这个世界里,他是主宰,他可以任意调配一切。但是我不赞成这种活法,因为这种人一旦接触现实,往往不是愤世嫉俗、桀骜不驯,就是麻木不仁、老神哉哉!你指着这种人为国出力,基本上没可能。”聂风说着,将一杯‘刀子烧’一饮而尽。
断浪道:“自古忧国忧民的诗人、文学家就不少,古有辛公弃疾、杜子美之所属。”
“然则遍观诸史,如此二公者能有几人?况且就算真的有辛弃疾和杜甫,也未必能于苍生有多大利,不过空留几句不忿、几首酸诗罢了!想要改变民生疾苦,非要从政治途径下手不可。”聂风斩钉截铁道。
孔慈道:“风,你的这个观点,我却不能同意。如果他二人所属的时代是明君当道,他二人得以拔擢见用,未必不能在改造民生方面有所作为。”
“自古文人桀骜不驯,好讲书生意气,最难从政!卿岂不闻‘荀文若’、‘杨德祖’、‘祢衡’之旧事乎?就算他们从了政,未必就能协理阴阳、调和众人,既无谋身固宠之法,又身在政坛,性命尚且难保,何谈为国出力?”聂风道。
(作者按:‘荀文若’、‘杨德祖’、‘祢衡’:均因触怒曹操被杀。荀文若即荀彧。杨德祖即杨修。荀彧才高志远、经韬纬略,但拘于礼法,不通权变,因力劝曹操为应国尽忠而不宜图谋称霸被逼自杀。杨修自持才高、目中无人,多次在不适当场合揭露曹操心思,后以‘惑乱军心’罪被杀。祢衡因不被当局重用,常怀激愤,曾裸衣骂曹,无的放矢,在曹操最忠心为国的时期污蔑其篡汉,被曹操以借刀杀人之计所杀,死于荆州牧刘景升部下黄祖之手。)
断浪问道:“不知第二种人又如何呢?”
“争霸天下、做事厚黑、谋深见远、城府极深,这四个特点便是政治家的基本特征,从古至今,凡当权者,无一而非如此!”聂风道。
独孤梦笑道:“三皇五帝又如何?”
“哼,他们更甚,是大野心家,脸皮厚得比天高。凡仁人圣者,不逐名利,而名利双收。玩的不过是‘黄老之道’。所谓‘欲先得之必先予之’,三皇五帝以其无私成就其大思,正是高明之处。想来如果他们真的不追名逐利,何以留名青史?只不过不逐小利罢了!”聂风道。
独孤梦道:“那么‘秦皇汉武’就更不用说了,一个戮贼天下,履八荒而制六合,持敲扑而鞭笞四海;一个外儒内法,穷兵黩武,内多欲而外施仁义,以效唐尧之治。”
聂风道:“戮贼天下和外儒内法是古今当政者的普遍特征,只不过而今的手段稍为隐晦。相比之下,秦皇汉武敢公开藐视苍生,那也算活出真性情了!似他们这等枭雄恶汉,志向当然也不会在吃喝二字上。他们求的是万人膜拜、鬼神敬畏,只可惜用错了方法。”
断浪说道:“这以第二种人的力量,应该能对世界有所改变了吧?”
“这个自然可以,不过改的是好是坏,可就难说得很。他们得先满足自己,然后才想到别人。老百姓吃得是他们吃剩下的,喝的是他们懒得喝的,玩的是他们玩腻了的。如果他们当初所用的资源极其丰富,老百姓或许可以有幸享用一点残渣,竟可以聊以度日了;如果他们享用的资源本就不多,那么到了百姓这块儿也就只有易子相食的份儿了。至于他们所获得资源的手段么,不外乎抢、换、骗、诈四种方法,如果他们抢、换、骗、诈的方法很高,那么恭喜恭喜,他所属国土上的百姓竟可以活命了。如果他们竟是不谙此道的,那么只有被吸干了血,而后作成肉干,供更为厚黑的政客们食用。”聂风叹道。
芸苓道:“那么最后一种人,总该是最完美的了吧。”
“最后这类人有一双善于发现矛盾的眼睛,故而时时痛苦、隐忍、思索,力求探出一条救国救民之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而求索’,被奉为这类人的格言。这类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哪还有心思挑剔饮食?所以这类人,对于物质享受也是不太看重的。古之商鞅,近之王安石,也属此类。”聂风言道此处,不禁对二人显出无比的崇敬。
良久,目露惋惜哀叹之色道:“可惜此类人常爱打破陈规旧矩,更因为行事激进,为世俗所不容,终不免自己身死名丧、亲人死伤枕籍。但他们对历史的推动作用,却是远胜于前两者。”
独孤梦道:“古来难道没有三者兼具的吗?”
“惟曹公耳!我自幼就爱读他的《短歌行》,好不艳丽动人、豪情霸气!男儿在世,固当如此!”聂风赞道。
楚楚问道:“这三类人不爱吃喝,你也不爱吃喝。那么你是三类人里的哪一类呀?”
聂风略一沉吟,道:“第一类太酸腐,第二类太厚黑,第三类太凄惨。我是都不想做的。我的个人志向很简单:‘仕宦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但我还有一个愿望,这个愿望,跟我父之死有很大关系。在下不敢自密,谨提出供诸位指点。”
众人都道:“聂大哥的见解,定然是很高明的,请讲请讲。”
“我父亲的死,归根结底,源于武林的宗派之争,门户之见,与及野心家的贪婪和凶狠。故而我就时常在想,如果武林中人没有宗派之争、门户之见,人人皆如骨肉兄弟、天下一家,那么武林中种种的流血惨案,十成中倒可以化去九成,江湖上也就不会再有更多的孤儿寡母!”聂风说到此处,不知是酒喝得多了,还是想起了家父之死,双目竟而略带血红。
众人均对其仁人心术佩服不已,然而武林中人每一派都有上百甚至几千年的历史,殊不知积重难返,想要将天下门派一举而消除之,真是谈何容易。
但古有求同存异之说,纵使宗户门派不同,武功修习之法大异,也尽可和和气气,不用因为一时意气,就刀兵相见。
既然历代高明之士都有此见识,那么千百年来,何以竟无建树?
聂风和怀空二人思之再三,互相研讨数日,方知是‘天下大和’、‘共产社会’这些借口,已被野心家和失败的革命家引用过数回,百姓早就已经不耐烦再听,故而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来走这革命的第一步。
百姓们已经被野心家和失败的革命家弄得失望过千百遍,此刻想要令其重新树立信心,寻找一个目标,协力共进,简直是难于登天。
然而极难并不等于不可能,若果世间能多出几个具有极高革命热情的猛将,以死明鉴世人,以鲜血唤醒大众前进的动力,再循序渐进,期之以五十年、一百年,大事绝无不成之理。
只是世人大多急躁求利,又有谁能熬到五十年、一百年之后?我出尽了九牛二虎之力,然而事功却不在我手,与我又有何益?
谁愿意当这样的傻子?
但聂风和怀空却偏偏认为,前人种树,后人乘凉,至于事功是否在于我辈之手,根本不必计较。自己出力,福泽子孙,不亦乐乎?
可是如此二人一般想法之人,莫说现今,就是上古也是少有。这两个倔强的小子偏偏认定了自己肩负着天下兴亡,自然是谁也不肯后退。
孔慈戏谑道:“小风啊,不!聂大圣人!……对于您的第二个愿望,我深表敬佩,但拜托你现实一点好不好!还是你的第一个人生理想切实一点,‘仕宦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是吧?现在你已经位居‘镇海伯’了,公、侯、伯、子、男五爵里你排行第三,这‘执金吾’嘛,已经做到了!至于阴丽华嘛,现下也有一个哦!”
说着,把独孤梦的右手牵了过来,放在聂风的左掌之上。
独孤梦虽是女子,但对于心爱之人吐露真诚竟丝毫不亚于须眉男子,当下轻声语道:“风,本来天下大事,我一个小女子也忧不得这许多。你也知道,我向来不喜爱把天下苍生往自己一个人的肩上扛的人。但是,如果你乐意和我在一起,我愿意跟你一起背负创造历史的责任,好吗?”她字字发自真情,声音犹若鸣玉鹃啼,加之以情态婀娜憨美,似芳草斜垂,当真令闻者如坠香霭叠雾,不能自已。
聂风身子微微一颤,心中百感交集:“她美貌多才,又待我如此好法,能得此妻,我此生何求?……然而,我一直敬她如天人一般,把她当做能够无话不谈的挚友良朋,绝无半分男女之情,又怎能与她结为夫妇。……此事我若不及早言明,他日她泥足深陷,便更不好抽身,可是……我该如何开口?其实我以前早已说过,苦于她自己一直要等……。而今虽然已过半月,我对她仍是没有丝毫男女之爱啊!”
孔慈起哄道:“嘿,傻小子!还愣什么,应下吧!”
明月、楚楚等众,也随即附和数声,微微露出笑靥。
断浪却是眉头紧蹙,一语不发。
芸苓埋怨道:“人家两个人的好事就要玉成,你皱什么眉头?”
“你懂什么?”断浪神情微怒,低声喝道。似是看到了聂风的苦处。
聂风思忖良久,道:“众人能否回避一下,我跟梦有话说!”
“呵呵呵……还有悄悄话呀,那你们小两口慢慢聊,我们撤了!”孔慈笑着,已而离开桌席。
芸苓好奇道:“梦姐姐,风要跟你说什么悄悄话呀,我也要听!”
断浪扯了扯芸苓的袖子,芸苓似是不解,仍旧道:“我就是要听嘛!”
“倒霉娘们,瞎听什么你!”断浪说着,一把拽过芸苓,就往门外走。
“回来告诉我啊!……。”门外传来芸苓的叫喊声。
众人纷纷退避,临走时还不忘在聂风的肩上拍打一下,以示鼓励,自然是都道他要与独孤梦表白了。
待人声一远,聂风道:“梦,你对我真的很好,聂风我……无以为报……。”
独孤梦娇痴一笑,斥道:“谁要你报了!”
“你说,我也不知道你看上我哪儿了。要论相貌么,我虽然不算难看,但比起断浪来,我就差不多是一个土茄子。要论武功和才华,也不及我师兄步惊云。论人品么,虽说不差,可也及不上秦霜。你说我哪点好呀?”聂风无可奈何的苦笑道。
独孤梦玩笑道:“你综合素质高啊!”
聂风闻罢,一时无语。
“好啦,不跟你开玩笑了!我知道你不及他们,可你有的优点,他们也未必有啊。再说了,喜欢一个人,哪里还需要有什么理由?对不对?爱是出自天性的,不是么?”独孤梦认真道。
聂风怅然半晌,忽而说道:“梦,你还不懂得感激和感动的区别,所以你还没分辨出友情和爱情。”
独孤梦用力摇了摇头,道:“不是的!”
“好,那么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我,要经过大脑,不可任由心性!”聂风郑重道。
独孤梦见其如此郑重其事,不禁一愣,随即笑道:“你问吧。”
“如果半年前在‘天池十二煞’一役中,我没有救过你,你还会喜欢我么?”聂风双目凝神,仔细的与其目光相接,似是逼问。
任独孤梦如何高傲、胆大,此时竟不敢与他目光相对,心下踌躇。
“看着我!”聂风大声喝道。
独孤梦道:“哼,看就看,谁怕你?”
“回答我的问题。”聂风道。
独孤梦刚想回答‘会’,但仔细一思,又觉并非如此,在聂风救自己之前,自己对他的态度甚是桀骜,甚至出言讽刺,心下还产生过一种极度的轻蔑,认为他不过徒有一副英俊外表罢了。
想到此处,不禁微微动摇,但神色之间仍是甚为倔强,道:“就算不会,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