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等残酷的言论,见墓碑前的小家伙抱着双膝的手开始发抖,云岫不明白某些人为何就是不懂得尊重。
“吕队长来这里有何贵干?没事的话,请离开,这里不欢迎你。”云岫转身注视着他。
吕宫呈瞥了眼墓碑前的小孩,漫不经心地说:“这里是公墓没错吧,我来看望死者。其实我的心里一直很愧疚,去世的几个孩子,我确实也有过失,如果那时候在附近巡逻的我可以更仔细一点,也许就能救下他们。”
“吕队长,你可以不用说了!”云岫打断他,语带讽刺,“你的面前是四块冷冰冰的墓碑,代表着因你而错失生命的四位遇害者。如果吕队长觉得心虚,这套说辞也大可不必,你用来应付记者的提问就可以了,不用对我们说。你做过什么,天知地知。”
竟然有这样的人,为了四个没人要的残废,五年了,整整五年。
看着云岫冷漠的面庞,吕宫呈放下了在墓地边端起的虚伪的郑重。
“不止,还有一个人知道。”吕宫呈冷冷地回应他,“不过,就算有人知道一些秘密又有什么用呢,没有人会否定一个警察,而去选择相信一个五岁小孩的胡话。”
“我相信。孩子的世界很简单,他们往往比大人们纯真率直。”云岫反驳。
吕宫呈脸上的表情变得冷冽:“所以你想证明什么,云专家?混入重案组,你想调查些什么?”
“吕队长应该明白,人犯了错误,就应该承担后果,而不是将过错推给别人,这本就是做人的准则,不是吗?”云岫如是说。
“呵,狗屁的准则,如果准则有用,还要警察做什么。没道理做警察就要牺牲自己,我为什么要心虚,我做错什么了吗?没错,我是放弃了四个小孩,不是我不想救,而是救不了,就在那个时候,有更值得救的人在等着我赶过去,和他们的命比起来,四个残疾小孩算得了什么?”
吕宫呈转头四顾,心中的恼怒像满溢的蒸汽四处乱撞,他失去了耐心,直接说明来意。
“我的时间不多,就不废话了。云岫,作为赵玉慈诈骗案的负责人,现在我怀疑你伙同赵玉慈实施巨额诈骗,现在跟我回警局接受调查!”
云岫一愣,摇头无语,惊叹于有人竟可以这般自私自利,肆意妄为。
苏琼看明白了,这个披着警服的家伙根本是个很擅长计算价值的人,她不由开口质问:“吕队长,你没有权利随便把人带走调查,你有证据吗?”
“苏顾问,你现在自身难保,劝你不要趟这浑水。”吕宫呈拿出手机,翻出照片放在两人的面前,“想要看证据,这就给你们。”
吕宫呈手机中的照片正是分局附近,苏琼扶受伤的云岫进车的一幕。
他指着照片中的面具说:“云专家的猴面具,我想苏顾问明白那代表什么,云专家手里为何会有一个和赵玉慈胞弟相同的面具,当真和赵府人关系不一般,跟我走一趟吧,云专家。至于苏顾问,如果还想做你的特别顾问,最好和嫌疑人保持距离。”
“啊……啊……”
墓碑前,男孩爬起来向着吕宫呈冲来,虽及时被云岫阻在臂弯之中,却依旧不死心地对着吕宫呈咆哮,嘴里发出怪异的啊啊声。
他的举动吓了吕宫呈一跳,等到看清在自己面前如小兽般发狂的小孩,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令他恍然记起那个夕阳沉没的傍晚,一个五岁年纪的小孩拦在他的巡逻车前。
***
“小朋友,这么晚一个人在沙滩,很危险的,赶快回家去。”
“叔叔,都是博焱的错,博焱只是想多捕几条鱼拿去卖,有了钱朋友们就不会饿肚子了,杨爷爷不用再苦着脸……一条鱼能换好多好多的苹果,梨子还有李渔哥最喜欢的椰子,真的好多好多,挨饿真的太难受了。是博焱太傻,这么晚还坚持留在海边,求叔叔救救我的朋友们,他们都在船上,求求你……”
……
“叔叔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很重要很重要,小朋友早点回家,你的朋友会没事的,叔叔已经通知了其他警察叔叔过来帮忙。”
“叔叔,你不要走啊,你帮帮我们吧,叔叔……”
***
吕宫呈一愣,他看着啊呀乱叫却说不出一句话的博焱,神态中闪过一丝不自然:“他这是……怎么了?”
云岫将挣扎不休的博焱抱得更紧:“他的朋友们丢了性命,至少他还活着,即使往后的人生注定不会完整。”
***
“2016年9月13日,上午才从人贩子手中获救的博焱,于当天下午17点再次带着四位遇害者来到红石沙滩准备捕捞石斑鱼,因为耽搁,日落前五人没能及时离开红石沙滩,因此遭遇了难以解释的诡异事件……”
看到这里,赖永长微微停顿,他拿起杯子喝了口水,视线却迟迟没有离开案情卷宗。
——生还者博焱年幼,心智不全,加上事件中惊吓过度,其证词的准确性以待考证,以下笔录只能作为调查参考。
这行字是当时负责记录的警员附加在上面的备注,赖永长一眼带过,继续往下面的笔录看去。
——小朋友,你们为什么天黑了还呆在海边?那片沙滩到了晚上就容易出意外,你们的监护人没有提醒过你们?
——对不起……我们只是想捉鱼,换了钱买好吃的。
——描述一下你们的经历吧,他们四个为什么会落水,捕鱼也不用全部跳进水里,你们都准备渔网了吧。
——不要问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小朋友,你冷静一点,没事的,没事的,慢慢说。
——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本来都是好好的,李渔哥已经把网收起来,我们要准备回家了,海水突然说话,真的,我没有说谎,海水真的说话了,叔叔你要相信我,他们没有人愿意相信我说的话。
——那小朋友告诉叔叔,海水对你们说了什么?
——它对我们说,到这里来,快到这里来,你们是被放弃的孩子,但我会实现你们的愿望,无论它们是什么,我都会帮你们实现,只要你们走到我的身边,和我融为一体。
——然后呢,小朋友你们的愿望实现了吗?(估计负责记录的警员纯粹是为了满足小朋友讲故事的欲望了,赖永长心想。)
——都实现了。
——你们都许了什么愿望啊?说给叔叔听听。
——小左他想要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鑫希望自己能看到美丽的风景,歌尧想要听自己唱歌,李渔哥想带着朋友们和爸爸一起出海打鱼。
——这些的愿望都很好,那小博焱你许了什么愿望啊?
——我很害怕,没有许愿。
——那真是可惜,叔叔我想要成为一位伟大的警察,可是目前来看离这个愿望的实现还很遥远。
——不要……我不要许愿,我不要!
——这是为什么呢?许愿不好吗?
——我知道,它在骗我们。李渔哥想要和爸爸一起打鱼,海水边就来了一条船,李渔哥的爸爸站在上面对我们大家招手;小左许愿要好吃的,李渔哥的爸爸告诉小左船上已经准备好美味的晚餐;鑫希望眼睛看的见,李渔哥的爸爸在他的头上一拍,鑫长出了第三只眼睛;歌尧想要唱歌,她跟着小左他们上船,一边走一边唱,很好听的歌,让人听了就想睡觉。但是我真的很害怕。
——没事了,小朋友别害怕,也许是李渔哥的爸爸来看他呢。
——可是……可是……李渔哥说过,他的爸爸几年前出海遇到风暴去世了啊。
视线停顿在这,瞳孔猛然一缩,有一股凉气从赖永长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在其中激荡了好几圈,让他忍不住浑身打激灵。
“啊~这是哪家的小天才,故事讲得这么唬人,明明是个机灵鬼,哪点像是心智不全的样子。”赖永长黑了脸。
叮铃铃~叮铃铃~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听在赖永长的耳中真是跟天外一声惊雷没有区别,吓得他手忙脚乱地拿起话筒。
“喂……喂,是谁哦,打电话不会先说一声嘛,真是吓了我一跳。”赖永长对着话筒的另一边吐槽。
“赖队长……你怎么了?”
“哦,是苏顾问啊,没事没事,看到一只老鼠那么大的蟑螂,吓了一跳……苏顾问有事吗?”
“赖队长,虫子刚被吕宫呈带回了警局,以赵玉慈诈骗同伙的罪名。”
“虫子?堂堂警队队长跑去抓蟑螂干嘛?吕宫呈吃饱了撑的……哦哦,是云医生啊……”赖永长略一失神,看了眼墙上的大钟,回复说,“这件事我知道了。苏顾问去赵府有新的发现吗?”
“暂时还没有,还是一团乱麻。”
将博焱送回福利院后,苏琼折回商业街区,途径豪杰酒店楼下,酒店外墙巨大的屏幕上两位法制专家正就赵玉慈该判多重的刑争辩得格外激烈,这倒是提醒了苏琼。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和赖队长说。”
屏幕上的报道继续着,苏琼讽刺的一笑:“赖队长,你看了今天的新闻了吗?上面说的赵玉慈将诈骗所得悉数转移国外,我要说的就是关于这个。”
“看了一眼,都是些没有实锤的报道。”
“没有实锤,不止如此,简直可以说是荒谬。我调阅了赵玉慈的银行账号记录,他赵玉慈确实收入不菲,钱的来路暂且不说,但是他处理巨款的方式却出人意料。”
“苏顾问的意思是?”赖永长有些意外。
“没有转移资产,更谈不上意图潜逃。四年来,他将那些钱捐出去了,陆陆续续捐给了全国各地的福利院。”
赖永长:“……真让人吃惊。不过目前的状况,众口一词,都是赵玉慈的负面新闻,难道是有人在有意引导舆论,会是谁呢,又是为了什么原因。”
“这个就要赖队长你来想了,对了,报道中提到的八千万,很巧,赵玉慈四年的收益大致也是这个数字。”
“这么说确实很巧。有资格有动机调取赵玉慈银行账户,目前只有警方,我们这一组,还有吕宫呈那一组……啊哈,原来在这里等着,一而再再而三,这个败类,真把我赖大忙当做烂泥可以随便踩,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苏顾问还有其他事吗?”
“原来赖队长知道自己有个赖大忙的外号……”苏琼嘀咕。
“苏顾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事了,赖队长你忙吧。”
“那就这样,有情况再联系。”
挂断电话,赖永长仰天一呼喝:“林迦倩!”
“到!”林迦倩瞬移一般到了他的面前。“队长你找我。”
“去把赵玉慈的银行账户清单打印一份出来,马上。”
“遵命,队长。”
“一个案子,又是神棍,又是魔鬼,世界末日还没到呢,真是,就不能让人少操点心。”赖永长搓着头发。
赖永长将桌上散开的卷宗收拾起来,《红石沙滩孩童溺亡案》的档案也被他放在一边,匆匆撇过档案的经办人一栏,一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在视野中。
“吕宫呈?怎么哪里都有这个败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