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山市警局。
吕宫呈的临时办公室中，正播放着赵玉慈成名之初慷慨激昂的演讲。
“佛说，众生平等；道曰，道法自然。自我赵某人出生在这个世上，眼中看到的无非是豪门中人声色犬马，寒门中人为博得出人头地，终身以犬马伺之，到头来拼得头破血流，直至棺椁中一具枯骨。何苦奈何，这是我赵某人看到的，相信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很残酷的现实。
现实既如此，生活真谛如此，那么我想请问，佛说的众生平等，难道都只是存在于虚幻中的诱人境界？道家推崇的道法自然，难道都只是劝导我们安然承受犬马之身的迷魂汤？
不不，生活不尽人意，压在我们大多数人头上的命运固然不堪又鸡肋，但不是它们的错，佛和道又有什么错，它们只是给我们指了一条路，怎么选要看我们自己。当然，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告诉所有人我选了哪条路？而是为了告诉大家，我要走的路。
许多年之前，我曾向上苍许愿，愿以一生之命为抵，博得上天垂青，赐我一身伟力。得此，我必拼尽终身血泪，一席蓑衣，一柄竹杖，游走四方，以天赐之力，普惠众生。兴百姓，感三道九流，为天下之士谋欢颜。
如天道有尽，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我爱你们，让我们好好的活下去，开开心心，快快乐乐。这是我的祝福，我会在大家的身边静静地聆听，你的心酸疲惫，你的愤怒不甘。我赵玉慈不是神，不可能实现每一个人的愿望，但我是赵玉慈，一个注定要成为神话的男人，我愿意，也欣然向往，成为大家的，领路人！”
赵玉慈这番在大庭广众说过的话，吕宫呈已经来回看了好几遍，面上的冷意也愈发凛然刺骨。
嘟嘟嘟~嘟嘟嘟。
“进来。”吕宫呈关掉视频。
“队长，好消息，赵府终于有人开口了！”陈龙兴冲冲的跑到吕宫呈的桌前。
“哦？”吕宫呈眼神一亮，惊喜地一下子站起。“是谁？笔录给我。”
将笔录交给吕宫呈后，陈龙解释说：“赵府的王管家说，一个星期前赵玉慈曾让他拿着一个U盘去找光影制作公司，据他说，U盘中正是赵玉慈用作寿宴演武的影像素材，只不过赵玉慈觉得那种程度还不够惊人，所以让王管家找光影公司再进行特效加工。”
“那个U盘呢？在哪里？”吕宫呈迫不及待地问。
“经过光影公司处理后，王管家已经将U盘交还给赵玉慈。”
吕宫呈微微皱眉：“这就不好办了，赵玉慈不可能老老实实地将U盘交出来。”
陈龙得意地说：“队长你放心，那个王管家既然肯说出U盘的事，八成也是有歪心思，所以我许诺说，只要他提供赵玉慈作假的有力证据，警方会奖励他十万元现金。队长你看！”
出现在陈龙手中的是一个银色U盘，吕宫呈一把抢过，心中的喜悦再难以压制：“这就是那个U盘？”
“这个U盘是王管家私底下备份的，光影公司加工过的视频。”
“好好，陈龙你做的非常好，不枉我吕宫呈看重你，你没有让我失望！”吕宫呈喜不自禁。
“这是我应该做的。”陈龙心里也是乐开了花，只要将赵玉慈定罪，他陈龙同样功不可没，至少吕宫呈不会亏待他。
“这次你陈龙记一大功。”
“王管家承诺会出庭作证，队长，向王管家许诺的奖金？”
“十万而已，我转账给你，你待会交给他，让他放心上庭。”
听到这里，陈龙暗自松了口气，他还真担心队长会让他掏这个钱，毕竟这诺是他擅自许下的。不过，陈龙早就知道吕队长家境富裕，父亲是分局局长，母亲是大公司的股东，身家上亿。知道队长的情况，陈龙才敢冒险许诺，毕竟这点钱和高升的机遇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此时，吕宫呈已将U盘插进电脑的插口，打开U盘的空间，找到一个名叫“神”的视频，吕宫呈噗的一笑，他发现赵玉慈这人真是天生的神棍，无时无刻都想着自裱。他笑着点开视频，电脑播放器上出现画面，却是乱糟糟的一片，看得吕宫呈眉头深皱。
背后的陈龙出声说：“队长，可能这种虚拟出来的三维视频用普通的播放器放不了。”
吕宫呈点头，当初时代公司推出全息投影仪，他同样购买了一个体验，效果确实逼真酷炫，出去玩的时候拿来照相最好不过。他记得全息投影仪的影像要想在普通电脑打开，必须在电脑上安装一个时代公司推出的插件。
在时代公司官网上下载插件装在电脑上，再次打开视频，果然，这次画面效果出来了，正是赵玉慈在演武台上的演武，他看过网上发的寿宴演武视频，几乎一模一样。
“很好，赵玉慈，这回看你还怎么狡辩！”吕宫呈呼了口气，“陈龙，你再走一趟光影公司，把他们负责处理视频的人带到警局，为了万无一失，我们要做好确认工作，另外光影公司的证词也非常重要。”
“是，还是队长想得周到，我这就去。”
“去吧。”
看到陈龙离开，吕宫呈啪得往沙发上一坐，不一会自己哈哈大笑起来。没有人知道这两天他心里的压力有多大，万众瞩目固然诱人，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心中的压力可想而知。这两天他的神经一直崩得紧紧的，就怕出现什么意外，现在拿到了赵玉慈作弊的影像，他终于可以放下心。
只要拿到光影公司的证言，就可以整理证据提交检察院审查，开庭之日可待。
赵玉慈啊赵玉慈，我说过，你跑不掉的。
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诈骗案基本上是板上钉钉，放松的同时，吕宫呈不由得想到今天在分局门口抗议的家伙，那个重案组被停职的鉴定专家。五年前的案子，过去这么长时间还有人揪着不放，找机会混进重案组明显是有所图谋。
他打开自己的手机，那是他在分局外拍的两张照片，前面一张是被大汉架着的面具人，后面的则是苏琼搀扶着云岫上车，云岫手中的正是那副刺眼的猴面具。
将手机锁屏，吕宫呈起身向着办公室外走去，打开房门又猛地拉上，带起的风将书桌上一份档案卷落在地，摊开的文档中落出一张陈旧的照片。
视角靠近后，发现地上的照片拍的是一个夜晚，照片一角上映着拍摄的日期——2017年9月13日22时14分。照片的背景被探灯的光线照得明亮如昼，那时还只是小警员的吕宫呈站在照片的边缘，脸上看不出多少表情，照片的中央是一片红色的沙滩，一个幼小的身影跪在那儿，头伏到了膝盖，他面前的沙滩上排列着四块白布，整整齐齐，遮掩着四具已经身亡的尸体。
***
云岫说要去一个地方，便带着苏琼来到正梁街东面不足半公里的一处公墓，在那里，苏琼见到一个男孩，十岁出头，穿着白色格子衫，浓密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他坐在墓地的角落，看着前面的几块墓碑发呆。
云岫走了过去，苏琼默默跟上，靠近了些才看清男孩身前的地面上摆着四口大碗，正对着四块贴有遗像的石墓碑，碗里面放着四种不同的水果——苹果，梨子，龙眼，和一个剥开的椰子。
苏琼疑惑地看向云岫。
“在我和赵玉铭救回被绑架男孩的那天，这四个孩子去世了，就在那红色沙滩，里面就有向我们求救的失聪孩子李渔。那个晚上，很多人，很多人，记者也来了，捞了几个小时才找到他们。”
“他们四个全都在海边溺水……怎么会这样？”苏琼不解。
云岫没有转头看她，他舔了下自己的嘴唇，许是天气干燥有些不适，他的声音显得略微嘶哑:“他们本来是准备去海边捞鱼，不幸却把命丢在了那里。四个孩子中，小左是最爱笑的，他常说自己喜欢苹果，因为洗洗就可以吃，不用拨皮，也不用切，吃起来最方便。”
苏琼看向男孩前面的墓碑，在当中找到了代表“小左”的那块，名字的正上方有一张不大的遗像，那里，一个胖乎乎的男孩正傻傻的笑。
想来云岫说的就是他吧，苏琼暗暗地想。
“其实他的朋友们知道，小左什么都爱吃，是个吃货，只不过他从出生就没有右手，苹果吃起来方便很多，这般情境投射到生活中，或许意味着一下子缺失了一半的人生选择。”说到这，云岫自嘲，“我想象不到，如果是我失去了一只手，该是怎样的难过，至少，该是笑不出来了。”
“看到那个小女生没有，她叫歌尧，这是她给自己起的名字。”
苏琼看向四块墓碑中属于小女孩的那块，她有一张清秀的脸庞，嘴角微微上扬着。
云岫继续说：“有一次医生告诉她梨子对嗓子好，于是她的梦想就演变成希望甜甜的梨子能让她开口说话，这样她就能和小伙伴们问好、聊天，未来成为一位歌星，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被所有人铭记。”
“只不过歌尧永远只能是歌尧，不可能变成梦想中的歌谣。”云岫苦笑道。
云岫看向右边角落的位置：“最右边的男孩，他叫鑫，天生目盲，四个人中他最爱说话，他告诉我，因为这个世界是黑色的，只有常常听到自己的声音，他才会记住自己还活着。我能说什么呢，他相信了安慰人的童话，相信龙的眼睛能赐予人光明。”
云岫介绍到这里，苏琼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她捂住嘴不让自己惊呼出声。
独臂、失语、目盲，再加上之前说起过的向云岫求救的失聪男孩——李渔，四块墓碑上唯一正常的名字——苏琼骤然发觉，面前的墓碑下竟埋葬了如此多的不幸。
苏琼啼笑皆非：“他们，为什么都选择了水果呢？不愧是好朋友，连爱好都这么像。”
“因为没有其他的选择。”云岫回答说。
“是因为穷，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吕宫呈出现在两人的身后，匆匆地在墓碑上扫过一眼，也不在意云岫和苏琼的敌意，他继续说，“正梁福利院是私人资助的福利机构，没有人投钱，里面的人就要饿肚子，偶尔有奢侈的水果吃就要谢天谢地了，除此以外，他们还有什么资格追求更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