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令并不讨厌女孩，相反，他从小几乎都是生在女人堆里，四目相对，他看到的小丫头，眼里尽是悲伤，他的心头猛的一跳，就好像，有什么要溢出来一样。他抿抿嘴角，只是将她稳稳当当的放在地上。
春禾落到地上，只觉得风吹的有些凉，她挪着屁股，停在大石头背风的地方，一只小手拍了拍地面。
朱少爷也不做他想，就坐在了她的旁边。
“谢谢啊……我这人一喝多了，脑子容易不清不楚的。”春禾慢慢说着，顺便捞出一瓶酒。
“我自己酿的，尝尝？”
朱少爷看了一眼，“不用了，你的心意，我不能浪费。”
“废话咋这么多。拿着！”
酒瓶被塞在了他的怀里，旁边的丫头又仰头喝了一口。
朱令瞪着眼睛看着春禾，又看着自己手上酒瓶的瓶塞发呆。
虽然他们坐在背风的地方，但风还是从四面八方涌来，朱少爷只觉得自己凉凉的，这才想起，自己来的时候过了汗了，又没有及时的更衣，怕是风寒在所难免了。
朱令又看着酒瓶发呆，随即，他拔出瓶塞，对着月亮灌了一大口。
出乎意料的香，甜！
没有刺喉的的痛苦，仿佛一条凉凉的小希滑进自己的喉咙，在肚内燃起一丝火苗。
一股暖意反了上来。
朱令脸刷一下就红了。
嘿嘿，小丫头在旁边看着他傻笑。
“我都不能一下子喝这么猛呢！”
被这个丫头打趣，朱令只觉得自己的脸更烫了，他舔了舔嘴角，慌忙解释。
“才，才没有！我只是没反应过来而已！”
小丫头撇撇嘴。
“切，分明是你不胜酒力……有什么好害羞的？”
热乎劲散过，朱令只觉得自己的脸又凉了下来。
他笑了笑，倒也没说错。
“是我俗了，我的确没喝过酒。”
小丫头抱着酒壶哼哼唧唧没多说什么。
朱令又用小手指勾起酒壶上的麻绳，往嘴里送去。
“你怎么会酿酒？”
小丫头摇头。
“我原是不会的，可是在这个园子里，我一个人，琢磨琢磨，也就出来了。原来认为比上天还难的事情，现在看来，不过尔尔……”
朱令看着小丫头一脸深沉的讲这种话，只觉得好笑，听说有人发酒疯会闹事伤人，想来这小丫头在闹酒疯呢。
“不过尔尔？你才多大，讲这种话真是不害臊！”
春禾瘪嘴，也就没多说。
朱令转过来，一双干净澄澈的大眼看着春禾。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觉得在这里过得不好，我可以让祖母把你安排在别处，或许，你能轻松点……”
春禾被他盯着，只觉得晕乎乎的。
“不用。”
“这有什么的……”
“我所求即是不求人……”
“哎呀呀我在讲什么奇奇怪怪的话……”
“来太久舌头都捋不直了……”
朱令失笑，却又不想打断，只是抿了抿酒，嘴角弯弯。
“少爷，你来干嘛？我这里好久好久好久都没有外人来过了……”
春禾凑过去，在朱令旁边打了个酒嗝。
朱令呼吸一紧，扁扁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捏着酒瓶，“我有个挚友，他最近有些难过。”
真香……
春禾砸吧砸吧嘴，坐了回去。
“难过？”
朱令犹豫着点了点头。
“他最近不太高兴，明明是久别归家，明明是亲人相聚，他只觉得陌生，他会想逃避，但是他没得逃……”
“噢……”
春禾圆着嘴巴把他打断。
“那你现在讨厌什么？”
朱令停顿片刻道。
“佛经……”
“那你就不要看了！什么佛什么佛的都不管了！看的心烦的东西何必放到眼前闹心？”
朱令哑然失笑，果然是孩子的解决办法。
春禾停顿一下，接着道。
“以后你讨厌的事情还多着呢！趁着现在，还能说'不'，还能随心所欲畅所欲言，若是等到以后了，你连说不的资格都没有了……至于以后喜不喜欢，那是以后的事情……”
夜色里，春禾的眼睛闪闪，坐在石头背面的少年埋着头，看不清神情。
“还有一件事！”春禾突然站起来，一巴掌拍在朱令的肩头上。
“不要难过了，朝余。”
朱令猛的抬头，眼角酸涨。
什么啊！
谁说是我了。
是我的一个挚友而已！
挚友！
看着面前这个丫头，朱令拿手擦了下眼睛，灌了一口酒，今晚的月亮真亮，眼睛都被晃疼了。
小丫头松开爪子，踉跄几步歪在一边的歪脖子梅树下，斗笠歪斜遮住眼睛开始打起呼噜。
朱令又嗝一口，见小丫头还在喃喃自语，就悄悄凑过去。
小丫头即使睡着了还在自言自语。
他笑了笑，凑近去听。
她砸吧砸吧嘴，含糊不清到。
四少爷，朱令，字朝余，朝余……
什么啊！醉鬼而已！
朱令缩回来，咽下一口酒，嘴角依然挂着明朗的笑容，就跟月辉一样迷人，在这梅园之中闪闪发光。
朱令是自然醒的。
当他剥开眼睛时，天已经蒙蒙亮了，粗糙的蓑衣和宽大的斗笠盖在自己身上，让他几乎感觉不到冷。不过，自己居然在这个背风的石头后面将就的一整晚！
他明明记得自己昨晚喝酒来着……看来是喝多了。
朱令摇了摇手上空荡荡的酒瓶。
看来喝的还不少。
不过这被酒水催醒的感觉真的让他感觉很不好，整个脑袋都涨涨的，连身体都酸软无力。
朱令扔掉手上的酒瓶，扶着石头晃晃悠悠的站起来，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弯着腰正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扫地。
扫帚在地上划出的声音很是清脆。
“少爷醒了？”
春禾扔下扫帚，朝朱令走来。
朱令揉了揉脑袋，“你怎么就把我扔在这里了？”
春禾皱眉，“少爷，奴婢只是个普通的丫鬟，哪里搬得动少爷您的身子！更何况，奴婢醉醺醺的把醉醺醺的少爷搬出去，岂不是坏了少爷的名声？少爷没什么的，奴婢可是还想在多活几年！”
春禾又撇嘴，“况且，奴婢把自己的蓑衣都给您了，奴婢自己都还冻着呢。”
朱令愣了一下，冬日的清晨是冷到刺骨的，此时的他穿着厚厚的披风都觉得脚底发凉，他看向小丫头，小丫头只是穿着薄薄的单衣，刚刚扫完地的手还红彤彤的。
倒是是自己严苛了。
“罢了罢了，少爷趁着天还没大亮快些回去吧，回去以后记得喝一碗醒酒茶，再好好睡一觉，多添些衣服，以后别往这种没什么人的地方跑。”
小丫头摆手，又反身去捡扫把，突然又想到什么转过来笑了笑。
“还有啊，少爷你穿的太素了，啧，太清淡。”
朱令直接呆在原地。
他穿的真的很素？
小丫头拎着扫把，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
“喂！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朱少爷抬脚追上去。
小丫头的背影明显怔了一下，却又转过身来，朱少爷能隔着晨雾看见她小小的脸上逐渐绽出笑容来。
“少爷，我是春禾。”
说完，小丫头扔下扫帚，直接大步跑开了。
是个兔子……
还没进到自己的房门，在院门口原地打圈圈的绿萝就大步走了过来，直接握住了他的手腕。
“少爷！您去哪了！让奴婢好找！”
朱令犹豫了一下，只见绿萝整个眼睛都是红红的，连衣服都是昨晚出发前的，现在看来又皱又脏，她的发型也乱了，一贯梳的整整齐齐的发髻竟然还挂着树叶。
朱令咬了咬嘴角，当真是羞愧难当。
他反手握住绿萝的手，轻轻拍了拍。
“是我不懂事，让绿萝姐姐担心了，昨晚我去到母亲那里的时候，大家已经玩开了，我不想打扰大家，就在那里胡乱喝酒，倒是把自己喝倒在那里了，真是惭愧呢！”
面前的少年咧嘴尴尬的笑着，还穿着昨日的衣服，经了一晚衣服有些被露水打湿，身上也是有一股浅浅的酒香，少年的眼睛更是红的过分。
绿萝一下子就心疼了。
怎么能让少爷喝酒呢？！自己怎么就这么不注意呢！自己应该更尽心一点的！不然少爷就不会在外面睡了一晚上了！
绿萝摸了下眼睛，蒙蒙的道。
“少爷快去休息吧，奴婢这就去给少爷煮解酒汤药，免得少爷噎的难受。”
朱令点点头，却是不经意的问昨晚宴会的情况。
绿萝只说大夫人被几位夫人拉去喝酒娱乐，没空管他到底在哪，老夫人知道他在哪也就不担心，其他人就更是注意不到这个常年不在家的人了。
还好有绿萝在那里周旋，不然也不会这么顺利。
不过。还有一事。这，祖母要的酒还没有找到！
一想到昨晚，梅林，丫头，好酒，好诗，皓月，美景，还有，“朝余，别难过”，想到昨晚喝的醉醺醺的小丫头，朱令简直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他懊恼的倒在床上，他已经换过新衣了，床也是他最熟悉的床，床上还有他喜欢的香味，厚厚的被褥把他的腰身托的高高的，跟硬硬的石头果然有着本质的区别，可是他还是难以入睡。
他将被子拉的高高的，遮住精致的鼻尖，点的暖炉把屋子熏的热热的。
一声推门声，绿萝端着煮好的醒酒茶过来。
“少爷快把这醒酒茶给喝了，免得难受。”
朱令起身，端起茶汤抿了一口，觉得略烫，又吹了吹。
绿萝跺了跺脚，“少爷，这冬至过了，往后可就越发的冷了，少爷你说，俯里的冬天是不是跟山上一样冷？”
朱令浅浅喝了一口茶，长长的睫毛垂下，轻轻扇动。
“绿萝姐姐你在屋子里又不会冷。”
绿萝怔了一下，又笑出来。
“是奴婢愚钝了呢！不过的确，奴婢好命，在这屋里干活，可不就不会冷嘛！”
在屋里干活不会冷，那在屋外呢？朱令不再多说，只是目光望向窗外。
时日一晃而过，仿佛冬至的那个夜晚还是昨天的事情。只有朱令知道，那个冬至的月亮有多亮。
“少爷？少爷？”绿萝轻轻咳了一声。
朱令猛然回神，此时，一颗豆大的墨汁已经滴在了宣纸之上，格外的突兀。
“少爷，霜花姐姐来了。”
朱令看着自己的未完成就被自己破坏的作品，眉头一夹，点头答应。
霜花走进，行礼，就看见四少爷正提笔夹眉，想来是在用功了，霜花脸上的笑更是加深了几分。
“倒是打扰四少爷了，想来是在用功了，老夫人见了一定会欣慰的。”
朱令放下笔，抱歉的笑了笑。
“惭愧，不知霜花姐姐来是所为何事？”
霜花行礼。
“是冬至那日老夫人讲过的，梅林，梅树，佳酿。”
朱令抓了抓脑袋，他不是没想起这件事，而是他一想到那晚就会想到那晚的奇遇，他不是没想过去找，但他有些害怕，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就好像……害怕什么与自己想的不同，所以他干脆也一拖再拖。
“倒是有负所托，没找到……”
霜花微微一笑，“老夫人说了，本就不抱指望的事情，就算失败了，也没什么的。还望四少爷不要过于自责。”
绿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怎么哪边都听不懂呢？
“霜花姐姐，少爷，你们在讲什么呢！”
霜花微微一笑，“秘密。”
朱令同样也是笑了笑。
绿萝倒是置气了，怎么都拿自己当外人！
霜花又是打笑绿萝小孩心性，跟了四少爷这么久还是摸不着边的。
在临走的时候，霜花却被朱令给拦住了。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温温和和的少年居然问出了这样一番话，倒是给霜花问住了。
“霜花姐姐，你觉得我平时穿的素了吗？”
霜花愣了一下，她本以为四少爷会跟她讨论老夫人，大夫人，老太爷，佛经之类的，居然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霜花哭笑不得，解释公子虽然穿的素，但是长得好看，有内涵，一表人才的，就算穿个屎在身上也是气质非凡。当然，话不会就这么直接说出口，多少得润色一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