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中午当头了，冬日的正午没有过于炙热，即便有些许阳光撒在身上，刺骨的寒风还是猛烈的刮在人的身上，早上冷的让人直哆嗦，即便是中午，地上的霜冻也没有完全褪去。
园里的鹅卵石本就滑滑溜溜，在结了霜又化了水之后确是更加滑溜了。
春禾啃完馒头，系好蓑衣，捡起扫把，继续去工作。
没想到，在梅园，春禾居然遇到了她认为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的人。
春禾揉了揉眼睛，又扯了扯自己的脸。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她怎么在这里？
春禾看向那个拐角处正襟端坐着的人，紧了紧手上的扫把。
躲下去自然不是办法，她提了衣摆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
一棵梅树下，老夫人正靠着那棵老树，或许是她的错觉，她觉得今日的老夫人穿的与平常的老妇无疑，虽然春禾与老夫人的接触根本不算多，可是现在的老人就穿着朴素的衣裳，没有金银珠宝装饰，而是老人常用的黑色束发带，显得老夫人白发更是显眼。
要不是老夫人端坐的那样一丝不苟，腰杆挺的那样直，春禾都要以为这个身边躺着锄头的老妇人要去种田插秧。
春禾挪着步子走近，用记忆里霜花交的内容，给老夫人还行了个看得过去的礼。
老夫人合着眼睛，听到有人走近，只是轻微的抬了抬眼，听到来人的目的后，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个“嗯”的音。
春禾站在原地，只觉得自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里只得抱怨，这个老夫人即便一言不语竟也这么气势汹汹，不愧是老夫人！
“你该干嘛干嘛吧。”
老夫人张嘴，声音沙哑，感觉喉咙干涩，而后又闭上了眼睛，仿佛在沉思。
春禾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抄起扫把，虽然她知道老夫人这样的大人物是不可能因为要视察她的工作特地来这里监控，也不可能突然想起她这个小丫头了就过来看看。
谁知道老夫人是不是在这里搞什么“葬花吟！”
有钱人都这样古怪！
春禾饶是再怎么别扭，也是要干活的，她轻轻滑动，细细的枝条在地上划出清脆的响声。
她哼着小曲，细细的将地面打了霜的地方清理干净。冬天不似秋天那样磨人，冬天的树枝早就光秃秃的了，没什么过多的需要洒扫，很快，春禾就干完了工作。
余光中，老夫人还是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没有一丝变化。可是这天却是越来越凉了。
这老夫人这样，不是让人担心嘛……
春禾拎着扫把过去，轻轻唤了唤，老夫人眼皮动了动，却是没睁开。
这不是欺负人嘛！春禾只觉得自己很是憋屈，老夫人在她这里睡着了，吹风了，感冒了，生病了，嗝屁了，不就是她的锅了！她一不招惹别人二又乖乖听话，真是憋屈！
春禾恨不得马上把这个老人拖到外面院子里让霜花好生照看着。
小的不省心，这大的也差不多！
但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也终究是只能想想，她将脚边的梅花撵碎，脱下蓑衣，小心翼翼的盖到这个老人身上。
只期待这个脾气古怪的老人能快点醒来。
“你干嘛？”
想的入神的春禾突然被打断，她吓得手一哆嗦，差点斗笠就砸在老夫人脸上了。
春禾捞着差点害她丢了小命的斗笠，埋头站到一边。
老夫人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蓑衣，却是呲了一声。
“把这玩意儿拿走！”
春禾仰头，对上老夫人一双浑浊的眼睛，“老夫人，要是您现在就回去，奴婢就把它拿走。”
“你个丫头在赶我走？”老夫人小小的眼睛眯了起来，纵使没穿华服也能让春禾感到压力。“这里可是我的院子？你好大的胆子！”
春禾扑通一下跪下来，果然电视里都是骗人的！这样猛的跪下来，她只觉得自己的膝盖直接快废了。当然，这不能表现出来。
春禾咬了咬嘴角，埋头，“奴婢不敢。奴婢是怕老夫人在这里出了些许闪失，老夫人已经呆会够久了，外边冷，冷风也吹够了，还是快些回有碳火的屋子吧，不然霜花姐姐将怪罪于奴婢。”
春禾没抬头，余光中，她见到自己的蓑衣被扯到了地上。
老夫人冷哼了一声，说了句“废物。”
春禾顿时眼就红的跟兔子一样。
不知是老夫人扔蓑衣那个动作刺激了她，还是骂她的时候刺激了她。春禾突然觉得忍无可忍。
春禾猛的磕了个头，脑门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声音。
“还请老夫人回去！”
老夫人不讲话，却是不耐烦的扣着衣角。
春禾把脑袋放在地上，倒过来的视野中，可见老夫人一只手一直在脚腕处，脚腕深色布料上，隐隐几道暗红。
老夫人原来受伤了！？
也对，这院里来人少，昨夜冷，想必是被这冻霜给滑倒了。这老人真是的！滑倒怎么就没个声？
春禾猛然抬头，看着面前这个脾气古怪的老人。
“老夫人！我去叫霜花姐姐来处理！”
“不许去！”
老夫人砸了砸手边的锄头。
“可是您的伤可拖不得！”
春禾转头，一双眼睛看着老夫人。
“你个丫头自身难保了怎么这么多管闲事……哎！你干什么……”
春禾懒得听这个老太婆罗里吧嗦，直接上去一把将老夫人架了起来，说来奇怪，一个高高瘦瘦的老人居然这么轻！
“老夫人，别怪奴婢唐突了！奴婢也是没辙了，现在去找霜花姐姐就算找找了霜花姐姐也未必信我，还是奴婢自己带您去找霜花姐姐吧。”
老夫人显然并没有被春禾这一说辞打动，一直不停的推搡着春禾。
“松开我！死丫头！”
一下肚子一下下巴的，春禾只觉得自己还没出梅园就要被弄死了，这个骨架轻轻的老太太揍起人来手真的一点也没轻点。这个老太太怎么这么难伺候！
春禾将老夫人轻轻放在路边。
细眉一竖，“老夫人您到底要干嘛啊！说是让您自己离开您不离！说是让霜花来接您不干！现在我亲自送您您也嫌弃！我的蓑衣也被您扔了！您怎么这样？！我的好意又不是豺狼猛虎！接受别人的好意有这么难吗？”
老夫人一愣，她大概也没想到自己活到这个岁数还能被人指着鼻子骂。老夫人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反驳一句，就被打断了。
“您什么也别说，引经据典什么的我肯定说不过您，为了让您听清我的想法，所以您还是乖乖闭嘴！”
“首先！我不是废物！我有名字，我叫春禾！人家先人都说了，天生我材必有用！我虽然是个扫地的，扫地的也是有尊严的！扫地也可扫的很出彩的！更何况，人生那么多可能性，我坚信我绝对不是废物！”
“第二，老夫人您能有点礼貌吗？我唯一取暖挡寒的蓑衣都给您了，您怎么这么不知好歹！虽然我是个奴婢，退一万步讲，咱能将心比心吗？”
“第三！我不知道老夫人您在这里有什么目的，依照现在的形式看，想必是老夫人您自己背着霜花姐姐跑出来的，您这么大年龄了，能让我们省点心吗？”
春禾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一下子的怨气全部给吐了出来。话说完了，胆气也没了，只剩下胸膛剧烈的起伏和半截凉了的身子。
她看着老夫人浑浊的双眼，咣的一下倒了下来，这次春禾能感觉到自己整个身子都凉了。她把脑袋放到地上。
“老夫人息怒……”
老夫人冷哼一声，“刚刚你个臭丫头不是骂的挺漂亮的吗？怎么现在怂了？”
春禾只觉得自己的胸膛都贴到地上了，饶是整个身子都凉了，豆大的汗还是滴在了衣服上。
“奴婢不敢……”
“我看你挺敢的！哼！”
老夫人又是冷哼一声，“还不快过来扶我！”
春禾腿肚子一软，差点又倒在地上了，却又哆哆嗦嗦的挪过来扶老夫人。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我的锄头……”
春禾一愣，这才想起来老夫人身边一直静静躺着的锄头，春禾又返回去把沾了泥的锄头给扛在背后，又去扶老夫人。
“是我说错了，你哪是废物？你简直是个炮仗！还是一点就着的那种。”
春禾龇牙，越发的紧张尴尬。
“老夫人奴婢以后再也不犯了，老夫人就饶了奴婢吧。”
老夫人轻微摆头，“还以为你来这里能反省一点，没想到还是这样的冥顽不灵！”
春禾一惊，她没想到老夫人会对她如此了解，更没想到老夫人竟然时时关注着她，一时之间所有问题涌上心头，春禾斟酌了一番，却道。
“那不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认！”
老夫人嗤之以鼻，“是不是你的错，哪由你说的算！”
春禾顿时涨红了脸，“我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老夫人手一扯，跛着脚，一步一步的走，“你迟早得把自己犟死！”
春禾上前想扶住老夫人的胳膊，被老夫人甩开。
“我还没瘸呢！用不着你来扶！你个死丫头也别送了，你这样的丫头就等着老死在这个破院子里！”
春禾咬了咬牙，却没有退缩，而是冲上去架住老夫人的胳膊。她知道，若是寻常人家，早给这个老太婆气死了，这个老太婆说话真是毒毒的。
“我不！老夫人您的脚根本走不了！奴婢就扶着您出去找到霜花姐姐为止！”
老夫人斜眼看她，“你是想让霜花觉得你很得力然后调你出去吗？我告诉你！休想！”
春禾扶着老太太慢慢走着。
“是，是，我出去就想贿赂霜花姐姐，我就是想出去，行了吧，老夫人您说这么多您渴不渴？”
老夫人又继续发功，“就算我出去了，你也别指望从我这里分的一份好处！”
春禾撇头，瞪着老夫人，“老夫人您这也太抠了！”
老太太一愣，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那老夫人现在把您扔在这里还来得及吗？”
老夫人瞬间笑不出，瞪着春禾，“你敢！”
春禾笑着摇头，“不敢不敢，我们快出去了。老夫人您还是消停会吧。”
老夫人这才不再多说，被春禾带着出了小厨房，来到大院里。
大院里，霜花跟霜叶以及老夫人这里的人全部都急得团团转，因为谁也不知道老夫人去哪了，老夫人仿佛被妖怪抓走了一般就此消失，还有不少老人都在偷偷抹泪。
“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老夫人从偏门而入，看到的就是这幅场面，气不打一处来。
“老夫人！您去哪了！”
霜花就跟个蝴蝶一样梨花带雨的扑了过来，吓得春禾退后了一步？又缩回边边角角的地方。
老夫人见霜花这幅反应，非但没有多感动，而是厌弃一般的推开她。
“去，去，烦死了！一天到晚哭哭啼啼！我还没死呢！”
霜花听闻，退后一步，默默的拿袖子擦眼泪。
“这个院儿里没我还就活不下去了？没用！废物！！净给我添堵！”
老夫人发怒，大家都安静的跟个缩在自己身体下的鸵鸟一样，埋头都一声不叽了，大家都知道老夫人脾气古怪，也严带下人。
春禾悄悄地摸到霜花旁边，“霜花姐姐，老夫人摔伤了，脚部可能流血受伤了。”
霜花面上一惊，“受伤了？怎么会！”
“哎呀，老人家难免出门磕磕碰碰的，不过，老太太喜欢瞎逞强，姐姐你可看着点！”
霜花微微一笑，“也就咱俩你才得这样放肆！不过，这次可得多谢你了。”
春禾摆摆手，表示不值一提。
“春禾你想要什么赏赐？”
霜花微笑着静静的看着她，仿佛她知道她想要什么一样，这样的笑容，让春禾把想回梅园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似乎有什么话在脑海回旋要脱口而出。
她要那两个老婆子受到应有的代价！
她想所有无视她的人都闭上嘴巴！
她想平平安安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所求太多，单凭一个霜花怎么能达成所愿？
你迟早得把自己犟死！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春禾脑袋里爆开。
春禾猛的惊醒。
在霜花的眼中，春禾的表情过于多变，由惊喜到愤怒，由愤怒到难过，由难过到悲伤，再由悲伤到现在还平静，霜花见春禾一脸平静，就已经把结果猜了个七八分了。
春禾同样回以微笑，“不用了，是奴婢的本分而已，不求回报。”
霜花狡黠一笑，“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春禾摇摇头，来到老夫人身边。
“我已经跟霜花姐姐讲过了，奴婢的任务也算完成了，我该回我的梅园了。”
春禾行礼，试着从喧闹的人群中退出。
“慢着！”
春禾回头，老夫人正望着她，春禾一脸疑惑。
“你想要什么？”老夫人开口。
春禾摇头，“不用了，奴婢应该的。”
“你想要什么？”
还是这句。
春禾看不懂老夫人要干嘛。
于是春禾正色道，“我想要出一口气！”
老夫人笑了笑，“这才对嘛！不过，这可得靠你自己，走吧走吧，碍眼！”
春禾听老夫人这番话，也不生气，只是点头行礼，从人群中退出，仿佛刚才的对话没有发生过一样，她走向她破破小小的院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