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青砾突然站在二班门口,女生们都屏住了呼吸,连男生们的吵闹动静也小了不少。虽然郑家融带着耳机在听音乐,但她还是感到世界骤然安静了,虽然不知原因为何。
曾青砾询问一个女生:“我找慕如烟。”
“抱歉,她不在,今天好像请假了。”
“哦,谢谢。”
他正要离开,另一个女生追问:“你找她有什么事?”
“关于网球比赛的问题。”
“哦……要不,你问问黄融吧,她可能清楚。”
郑家融当时还叫黄融,黄是她外祖父的姓,外祖父是入赘女婿,女儿秀眉随了妻子姓张,郑加桂为了让丈人高兴,就让自己的女儿姓了丈人的“黄”姓,所以郑加桂这一家光看姓就很有趣,男人姓郑,女人姓张,孩子姓黄。
这时,家融已经发现了青砾,她本能地像鸵鸟一样将头埋在胸前,但那个献媚女生的手指像一杆枪直挺挺地戳向自己。
青砾看着家融,她抿着嘴,懒洋洋地将耳机摘下来。
他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
她的腿在桌子下面哆嗦起来,她想自己可能抽筋了,想潇洒地站起来,但做不到,还是罢了,就算站起来,也可能旋即双腿一软又坐下来,岂不被人笑话。
“黄……”曾青砾有些费劲地念着她的名字。
“我是黄融,你有事?”她颇有些趾高气昂地说道。
“网球比赛的事……”
“我不知道。”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他愣住了。
她抓起纸,飞快而潦草地写下一个电话号码:“这是慕如烟的电话,你打给她。”
“或者,我明天来找她。”他似乎不想接那张皱皱巴巴的纸。
“她明天不来,后天也不来,大后天还是不来……”她觉得自己就像在念谚语。
他无可奈何地接过纸条,默默地走了出去。当俊秀的身影刚刚消失,教室里就发出了爆笑声。女生们批评郑家融不解风情,看到帅哥驾到居然大喇喇地半躺在凳子上,态度怠慢之极,如果换作自己必是用最温柔的笑靥、最妖娆的站姿、最妩媚的眼神、最撩人的语言来迎接帅哥的问话,郑家融却一脸不屑,嗤之以鼻。
郑家融给慕如烟打电话:“你明天来上课吗?”
“来啊。”
“别来,后天也别来。”
“为什么?”
“因为……那个曾青砾会给你打电话噢。”
“……哇!融,你太有手段了。”
“记得把手机充满电哦。”
第二天以及第三天,郑家融时不时看看手机,想象着慕如烟等待曾青砾电话的情景,估计她会在硕大的房间里走来走去,或者趴在粉色的大床上辗转反侧,每隔五分钟看一次手机,对其他人的来电即使接听也极不耐烦或索性粗暴地直接摁掉,生怕影响了电话线路的畅通。
起初按照郑家融的估算,曾青砾会在第二天傍晚时分打给慕如烟,所以她整晚都在等如烟的电话,她想如烟必定会在曾青砾来电后第一时间打给自己,复述并与她共同玩味每一句对白。
但是慕如烟没有打过来。
“关我什么事?”郑家融在钟敲过十二点后,忍不住耻笑并责备自己,果断关掉手机,用被子把自己紧紧地卷了起来。
可蒙着头仅仅过了一分钟,一只手伸出来打开了手机。
在天快亮的时候,她终于抱着手机,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第二天上课迟到,挂着两朵黑眼圈走进教学楼,她远远地看见了曾青砾和几个同学从老师办公室走出来,妈呀,他是多么鹤立鸡群,白衣飘飘、步履如风,她眼里的绝大部分男生日后都会变成凡夫俗子,但他不会,绝不会。
她又看了眼手机,如烟没有来电,她很想很想打个电话给如烟,又觉得自己实在有毛病。
她又一次关掉手机,反复地深呼吸,准备忘记这一切,重新做回自己。
晚上,她洗完澡,磨磨蹭蹭地开了机,看到一个未接来电,是陌生号码。她打了过去,大约响了三四下,对方接了,她听到了曾青砾的声音。
“喂——”
她的心砰得撞了一下胸腔,木木地站了一分钟,刚要挂断。
曾青砾说:“别挂。”他像是看穿了她。
“你打错了,不,我打错了。”她蓦地说。
“打错?不会哦……这是黄融给我的号码。”曾青砾自信满满。
她目瞪口呆,不会的,她想,自己难道在那张纸上写下的号码不是如烟的,而是自己的……天哪!
“你……”曾青砾笑道,“不会是黄融吧。”
“……那个,人有时候是会误将别人的号码写成自己的号码,按照心理学,这算一种普遍现象,你也会的。”家融竭尽全力辩解。
“我不会。”他轻快地说,声音里是揶揄。
“以后会的,一辈子长着呢,你何必大惊小怪。”
他有点无话可讲了,突然,冒出来一句:“你的衬衫洗好了,我拿过来还给你。”
“不要不要。”郑家融差点蹦起来。
“是不要衬衫,还是不要我过来?”
她竟无法回答。
“你想好了,打我电话。”他挂了电话。
她还来不及平复心情,如烟的电话进来了:“哈罗。”
她勉强打个招呼,不知道让如烟活活等了两天两夜的自己能不能被宽恕,如果如烟知道她把她自己的号码给了曾青砾,会不疑心自己的居心吗?刚刚在和他通电话,为什么没有想到把如烟的号码重新给他,难道可以单纯地解释为他没向自己要?
啊,自己确实有罪。
如烟和她讨论的是明天的考试,休息了两天,英语老师突然将原定于周五的测试提前到了明天,如烟有点猝不及防,还好,她底子一向不赖,还有家庭英语教师助阵,所以问题不大。通话一直到最后,如烟也没有提及曾青砾,郑家融感到十分的抱歉。
“呃……曾青砾没打来吗?”家融再也忍不住了,明知故问。
“哦,那个……我打过去了呢。”
“啊……”
“我打过去了……我早就有他的号码,你告诉我以后,我没等多久就打过去了。”
“哦。”家融觉得自己差点噎住了。
“我就是突然觉得没劲了呢……我干嘛那么在意别人对我的评价,不就是性冷淡吗,为了这三个字,我就得在一个不相干的男人身上费那么大劲?我不高兴了,算了……你的计划也终止吧。”
放下电话,郑家融的负罪感仿佛减轻了一大半,但并未完全消弭,因为她始终认为背叛朋友是错误,即使在潜意识里。
曾青砾走到校门口,惊讶地看到了风尘仆仆的父亲,他的头发比上次见面白得多了,远看像覆盖着一层白霜,依然穿着简朴的工装衣裤和老头鞋。他的脸苍白而清秀,一笑的话眼角炸裂开来的皱纹格外深刻。
青砾和父亲大约每年见一面,上次见面,父亲是去帕米尔高原做地质勘探。每次外出勘探,父亲都会前来和他吃一顿饭,饭罢留一封遗书给他。父亲总是申请去最艰苦的高原地带,因为高原反应,他几乎两度丧命,但他太热爱神秘而古老的高原,所以即使冒着生命危险也不在乎。
离婚后,父亲没有付过青砾的赡养费,他的工资全部贴补给了他的事业,青砾妈也没向他要过一分钱。
父子俩在学校附近的餐厅吃了饭,父亲给他看在高原上拍的视频。
“太美了,无法用语言描述,我真想带你去一次。”父亲激动地挥着手。
青砾不想扫父亲的兴,他承认父亲是个精神伟大的男人,为了追逐梦想,可以放弃一切,甚至生命,别人只在教科书里见过这样遥不可及的人,而他却有这样一个具体真实的父亲。
青砾爽快地答应:“好啊,一定要去一次。”
结账时,父亲看着账单有些嘀咕,青砾知道简朴的父亲必是嫌贵了,他主动付了帐。
“这不好……”父亲说,“应该是老子请小子吃饭。”
“算我尽一次地主之谊。”
青砾的钱来源很多,既有继父们的赡养费,也有母亲的零花钱,最近他的卡里还不时有大额款项打入,他估计是许氏集团董事长许平——那个即将要和妈妈结婚的男人给的润滑剂。
“这一次我……”父亲开了口。
青砾早就习以为常,以为父亲又要去哪个不毛之地拼命,结果下面的话让他十分意外。
“我像只大鸟,大半生飞来飞去,现在我想停下来了,上个月单位在北京给我安排了房子,不大,但挺惹人喜欢的,门口有湖,院里有花,我简单装修了一下,把一个大房间隔成两个,我和你一人一个。”
青砾的眉宇抖动了一下。
“和我一起住,儿子,我想让你感受到我不仅是个地质狂人,也是一个有爱的老爸,我不仅能四下乱飞,也能栖息相伴。”他紧紧地抓着儿子的手。
第二天,像往常一样,郑家融和慕如烟骑车到了学校,一踏进校门,就听说曾青砾可能又要转学了,他爸爸那个地质学家来找过校长,如今在北京定居,打算把曾青砾带过去。
“一班希望曾青砾留下来,大家写了联名信,一班班长过来了,让我们二班也签个字。”家融的同桌说。
信在同学间传递,终于传到如烟手中,她冷淡地扫了一眼,没有签字,懒洋洋地塞给了家融。家融手中正握着一支笔,笔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她终究没有签。
走了就好了,真烦人……她想到生活又会回到原来的样子,心情也明朗起来。
但是第二节课开始,她的情绪便低落起来,到了晚上,她觉得一切东西都变得索然无味,不论是老师布置的她最擅长的作业、微博上的笑话、最喜欢的零食,亦或是网店增加了几个订单,今天多赚了几十块……她一直深深热爱、执着相信的生活,突然之间失去了原本崇高无比的价值,在她的心中一落千丈。
到了深夜,她躺在床上,盯着淡黑色的屋顶,身体开始发抖,因为强烈的兴奋,她第一次想到北京去上大学,但她很快发现,这是不可能的,爸爸及生意还有这个家离不开她,她最好的打算不就是在当地念大学吗,大学离家步行只有二十分钟,比中学还近,这可是从懂事开始,她便为自己作好的人生规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