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父亲看到桌上放着好几个口袋。打开,发现既有保养品,亦有衣服,还有零食。他很开心,觉得儿子特别周到体贴。
“这次我不和你一起回北京了。”青砾歉意地说。
父亲一愣:“你不是一直想和我一起住吗,我现在安定下来是为了你。”
“你看这样可以吗,我每年去北京住一段时间,比如半个暑假。”
“不,你必须搬去北京,马上走。”父亲强硬地说,这是极少有的态度。
“你冷静一点。”
“什么,什么,我的儿子居然叫我冷静。”父亲额上青筋暴起,面红耳赤。
青砾镇定地看着他,嘴角似乎还有一丝微笑。
父亲终于缓和了下来,用充满感情的声音说:“青砾,你虽然判给你妈,但你和你妈并不和睦,你妈太折腾了,要不然你也不会经常从她身边逃走,你也受不了她对不对,而且你妈除了给你钱,还能给你什么,她不会关心人,难道她不知道你逃到这里,连我都能轻易地找到你,她根本就是不上心,所以才会找不到你……到我这儿来吧,爸爸保证不会像妈妈一样让你失望。”
父亲向儿子伸出手,半晌,儿子也慢吞吞地伸出了手,父亲刚松了一口气,却听到了相反的答复。
“对不起,我已经长大了,自己可以做决定……我现在不打算和妈和解,但是我也不会和你走。”
父亲失望之极,松开了手,但青砾紧紧地攥着不放:“爸爸,我能够理解你的人生,请你也能理解我吧。”
“不能。”父亲断然回答。
一直到了火车站,父亲始终不愿意与他说一句话,即使从前那些每次给他遗书的别离也比这次的气氛舒服许多,他目送父亲上了列车。
列车驶动,当看到父亲的背影,似乎在垂下头拭泪时,他几乎冲了过去,但终于没有。
翌日早晨,如烟看到家融脸色不好,脸盘子貌似小了一圈,便问她是否病了。
“没有。”她极想对如烟吐露心事,她们是最好的朋友,她没有母亲,格外需要姐妹的安慰。
“肯定出什么事了,说吧。”如烟催促着,明亮的眸子像星星般闪烁,她从未见过郑家融这般憔悴,因为家融一向坚强有主见,事事处理得当,且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个性。这一次实在太反常了。
“那……我说了。”
恍惚之间,家融准备将心事向如烟和盘托出,突然一个女生冲了进来,嚷道:“联名信起作用了,曾青砾不走了……你们也肯定签字了,咱们干得太棒了,是不是。”女生举起双手,要和家融及如烟击掌相庆,但两个人都没动,她只能扫兴地在两人的肩上轻拍了一下。
女生离开,两个女孩沉默着。
“那个,融……”如烟先开了口,“我,我……我们之间没什么不可说的,所以请你原谅我的善变,刚才我又……我又想……呃。”
家融猛地感到这一次绝不能让如烟抢先说出来,她立即打断如烟:“我刚才有话想告诉你,让我先说吧。”
“我说完行吗,家融,我都已经说了一半,我说完你再说也不差这一小会,你要不让我说,我待会就没脸说了。”
“不行,这一回我必须……”
“我又想要曾青砾了。”如烟的话像机关枪一样扫了出来,家融觉得自己仿佛身中八弹,瞬间奄奄一息。
“好了,现在你说吧,融。”如烟抱歉地抓住她的手。
“你……”家融困难地吐字,“为什么呢?”
“我实在太讨厌性冷淡三个字了,昨天晚上我看到群里他们又在说……”如烟绞着手指,扭捏地说。
“你应该退群,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不被别人说,人家不知道你在群里,你这种行径有点像……偷窥,你总是这样,心里会不健康的。”
“我看的是自己,怎么算偷窥。”
“那是别人心里的你,并不是真的你,属于隐私。”
“融,你要不要看看别人心里的你呢,要不要?要不要?嗯?”
“我不要看这种东西。”家融斩钉截铁地回绝。
如烟的脸色分外难看,两篇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
片刻后,郑家融缓和了语气:“群里的话不可当真,我想你不可能真得相信吧,你也不会以为平时大家对你的友好态度都是假的吧。”
如烟沉默着,缓慢地转动着眸子。
“如果你实在生气,你可以让你爸爸把说你性冷淡同学的家长警告一下,你爸爸的警告可比学校的警告还管用呢。”
“我不想兴师动众。”如烟淡淡地说。
“那你就忘记好了。”
“不,这不够有力量,我要用曾青砾证明给他们看。”
“他们随便说说,实在找不出啥可以说你的,才用了所谓的性冷淡,他们懂什么。你看这样吧,我去找那些乱说话的家伙谈谈,你把名单给我,我保证他们再也不会说你了,而且我也不会让他们难堪。”
“融,你是个理性的人,你是对的,但是我……他们已经说出口了,我也已经看到了,对于我这太难抹去了,因为他们给我贴的不是一个标签,而是刺了一个纹身。”
“不要在乎他们,在乎这些背后的闲话……”家融大吼,用力摇着如烟的肩膀。
“如果你还是我的朋友,那帮我得到曾青砾,他是我的解药,只有他能够洗掉我的纹身。”
家融的身子僵住:“……没想到你这么脆弱。”
“难道你就没有脆弱的时候,刚刚你要向我诉说心事的时候,那个样子绝不是坚强……噢,对了,你要告诉我什么呢?我的朋友,说吧,说吧!”
“……”
离开火车站,曾青砾没有回姨妈家,而是走到了家融家的二层小楼。她家门口是一条林荫小道,很是幽静。
他敲了敲门,没人应门,刚转过身,却看见家融骑着自行车回来。
“你……”家融差点从车上滑下来。
“我来拿衬衫。”
“……那,那我的衬衫呢。”
“不还了,你的我一直在穿。”
“那我为什么要还给你?”
“难不成你也在穿我的?”
家融无言以对,半晌嗫嚅着:“……犯不着大老远跑过来,我寄给你好了。”
“我就当运动了,过来一趟,今天的运动量就算完成了,还把小城逛了一遍。”
家融一听,心里很不高兴,脸色也没有那么明亮了。
“噢,你买了好多东西,看来你也爱运动。”
“我才不喜欢运动呢。”家融着恼地回怼。
他冲她一笑,眉目清朗,牙似碎玉,笑得也太帅了些。
自行车上装着的大米、肥皂、卫生纸等物,压得车子都有点轻飘飘了。
家融的心情也有点轻飘飘,一不小心,重心失衡,车子倒了下去,被他连人带车一把抱住。
她的脸红得无法掩盖。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运动了吧,因为我是男人,需要壮一点来应付意外。”他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嘴唇几乎碰到了她耳垂的边沿。
不由自主的,郑家融的眉毛抖动起来。
“上次我们交换衬衫,你也看到了,我不够壮……”他故意坏坏地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
“什么……”郑家融叫起来,“我才没有看,谁要看啊。”
“好吧,你是女版柳下惠。”
家融的眼前竟然再次浮现出那个白皙、青涩而精瘦的背影,她觉得他毫无疑问是她见过的最帅的男孩,没有之一。
“其实,练的壮一点也不好看。”她傻傻而坦白地说。
“那万一我练成肌肉男了,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哈,我说过我喜欢吗?”郑家融的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了。
“可我喜欢你呀,我以为你也是喜欢我的,既然你不喜欢我,那我就去喜欢别人好了。”他带着笑,不紧不慢地说。
“你……你去吧,你去呀。”郑家融又羞又恼,推搡着曾青砾的背,他嬉皮笑脸地挣扎,但她铁了心,硬是将他推出了屋子,砰地一声关上门,然后,她喘着粗气,倚在门上,耳朵却不自觉地聆听着屋外。
然而,她速来灵敏的耳朵却捕捉不到一丝一缕的声响,终于忍不住打开门,探出半个身子,外面只有空空的林荫小道。她小跑着,一直跑到林荫小道的尽头,看到一辆出租车的车门刚刚关上了,似乎有个人才上了车,她想阻拦车,但车瞬间绝尘而去,仿佛将她抛在了另一个时空里。
她的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沉重地回到了家门口,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慌张得没有关门,而她一点也不关心有没有丢东西,身体僵硬,怔怔地站在屋子中间。此刻,她脸上的红晕已然褪去,变得苍白异常,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打曾青砾的号码,接通了,他却挂掉,又打,又被挂掉。她一口气打了十几个,对方每次都挂掉。
她自尊的怒火再一次熊熊燃了起来,将他的号码从手机里删除,决定永不理他。
过了五分钟,她已经平静下来,手机响了,号码太刻骨铭心,一看便知是他打来的,果断掐掉,他又打来,她再次掐掉,他打了多少次,她就掐了多少次,终于他放弃了,再也没有打来,她的火也突然消了一半。
屋子里刚才有多吵,现在就有多静,她觉得这静,撕扯着她,裹挟着她,也埋葬了她,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再也没有快乐。她不由得蹲下身,双手插入头发中,用力地攥住……如果他再打一次,她想就是天崩地裂也要接。
突然之间,手机真得响了一下,她立刻扑了上去,但铃声戛然而止。她想像着他把她的号码一个数字接着一个数字地删除,甚至列入了黑名单,她感到无法容忍的绝望。
“黄融……帮帮我。”
她竟然听到了他的声音,回过头,看到他爬上了隔壁二楼的阳台,左脚跨到了郑家的窗子上,窗台上的青苔太滑,他站不稳,她像一只敏捷的豹子倏地跳上窗台,抓住了他,几乎将他抱进了屋子。
“还是要长得壮,否则连喜欢的人的窗户都爬不进来。”青砾揉了揉酸胀的手臂,“从今天起,我每天要做一千个俯卧撑,两百个挺举。”
“我还是喜欢就这样恰到好处的……”家融想到他可能练成令人吃惊的金刚,不觉脱口而出。
“你觉得我恰好。”青砾立刻追问,“什么地方恰好。”
她的脸又红了。
“还说没看……”
“看了又怎样?”家融厚着脸皮反击。
“那让我也看看你。”他靠了过来。
“你疯了。”家融不禁后退。
“你又想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