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晗邺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这时才注意看樾帝的神情,他面色铁青,只字未说,也不知信还不信。
只听到自己母亲说道“快来人,将这疯妇抓起来,竟敢跑到皇宫内院信口胡说。”
几个侍卫上来便要将四娘抓住,樾帝也没出口阻拦,夏晗邺站在四娘身前说道“母妃何不听她说完,再抓起来也不迟。”
说完又看向四娘喝道“将你对我说的再说一遍,有半句假话便割去你的舌头。”
四娘也不知被吓着了还是怎么,这才不哭闹了,颤着声音说道“我家老爷一直在帮萧林办事,从前萧林便总是逼迫老爷在工部里捞钱,然后上供给他,老爷畏惧他的权势不得不听。前些日子,齐王重建彩云斋,萧林见捞不着钱,便逼迫老爷找人上齐王府闹事。老爷一面害怕萧林,又畏惧齐王,两边不能讨好,正为难之际,谁知,谁知。。。”四娘说到此处又开始哽咽起来。
“怎么样了?接着说。”樾帝显得有些不耐烦,催促道。
“谁知萧林见老爷这一事没有办好,便让刘与风来杀老爷。不仅如此,因为我受老爷信赖,时常听他说一些朝中之事,萧林知道连我也要杀了灭口。幸好遇上齐王殿下将我救下,齐王殿下心善,不但不计老爷的前嫌还帮民女伸冤。”
“一派胡言。”四娘说到此处,樾帝忽然拍了椅旁的扶手,大声喝道,面上都是怒意。
“这些是不是都是你安排的?”樾帝转过头看向夏晗邺。
早猜到樾帝会如此怀疑,夏晗邺也不惊慌,跪了下去“父皇是因儿臣从前处处维护刘侯爷才如此怀疑儿臣吗?可儿臣如今才知道原来刘侯爷也脱不了干系,正后悔为这等小人顶撞父皇,父皇若还生儿臣的气,儿臣为人子,甘愿受罚。”
樾帝听到夏晗邺如此说也松了一口气,他曾担心是夏晗邺勾结朝臣,但今日这妇人的话反倒坐实了刘与风的罪名,夏晗邺却也没有包庇之意,如此想来倒是自己多虑了。
“只是这妇人一面之词,也未必可信。”樾帝思忖良久说道。
“儿臣起先也是不信的,可是当日还有一人在场,若不是听了此人如此说,儿臣也定不会带这妇人来见父皇。”夏晗邺说道。
“哦?还有其他人?让他进来回话。”
樾帝这一句话刚落,便有人出去提人。
打更的阿福被带进了皎梨殿,他睁着眼睛四处张望,昨天夜里,有人来敲他家的门,问他三月十七的夜晚在什么地方,他照实说了之后,便被人捆绑着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宫殿里一个长相俊秀的少年问他那天晚上的情况,阿福永远不能忘记那个可怕的夜晚,清清楚楚一五一十地便说了出来。
今天,他被一辆马车带进了这里,他坐在马车上,甚至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只见这殿宇比昨天所见的更为华丽,好看到他都不知道回去后该用什么语言与四邻形容。
只见这厅上坐着两人,男的穿着富丽,气度庄严,女的便如菩萨一般,端端坐着,柳长的眉,窈窕的身材,脸上洁白莹光。
他这般盯着嫔妃看,着实太过无礼,只听得身后一个拿着拂尘,妖里妖气的男子说道“大胆,见了圣上娘娘还不下跪。”
他也没听清那人说了什么,只听到最后娘娘两个人,跪下去嘴里喊道“观音娘娘,阿福见过观音娘娘。”
他这一句话喊出,众人都觉得可笑,却见樾帝板着一张脸,皆是捂着嘴不敢笑出来。
“胡喊乱喊些什么?你当这里是在庙里呢?这是皇宫,这上面的是当今圣上,再敢如此无礼,就把你拖出去乱棍打死。”那太监又尖着声音说道。
阿福这才算是知道了自己在什么地方,差点晕了过去,只一味跪着,却是不住地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昨晚说三月十七那天晚上去过裴府旁边,曾见到过一群黑人和一个满身都是血的男人是不是?”夏晗邺看着阿福跪在自己身侧,只管将整个身子都贴着地面,一动也不动,便问他道。
只听他答“是。。。是。。。”接着便再没有说话,显然是怕自己说错了一个字,便真被乱棍打死了。
“你只管将那天晚上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陛下娘娘是天下人之父母,不会难为你。”夏晗邺见他这般模样甚是有些无奈。
阿福稍微直了直身体,却依旧不敢把头抬起来,只听他断断续续说“那。。。那天晚上,草民。。。草民打更,远远就看到一个人往这边跑了过来,那。。。那人穿着白衣服,一身都是血,嘴上喊着什么,草民也没听清。身后跟着好些穿黑衣服的人,那些黑衣服脸上蒙着东西,看不清楚长相,但是好生厉害,像是能飞一样,一会儿就飞到了那个白衣服人的后面,再然后。。。再然后。。。实在太吓人,我就跑了。”
阿福说到后面,胆子稍微大了一点,这才艰难地将那晚他所见的说得个十之七八。
这时夏晗邺才补充道“父皇,阿福说见过黑衣人,可是后来在命案现场却没有见黑衣人的踪迹,能在京城,有这么多的身手不凡的人,也只能是锦衣卫了。”
樾帝早就被阿福的叙述说得不耐烦,此刻夏晗邺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那依你的意思锦衣卫要杀人,为何刘与风在哪里?锦衣卫为何要杀了刘与风?”他问道。
“儿臣也想不通,或许锦衣卫要杀裴敬,但毕竟是朝廷命官,怕事发不好交代,便让刘与风去杀,又贼喊捉贼,拿了刘与风顶案,一举两得。总归这案还有隐情,只需再深查下去,终能得到真相。”
樾帝没有回答夏晗邺的话,他是皇帝,不能被这几句话牵着走,萧林在他身边服侍了近十年,他其实很相信萧林,更何况在樾帝心中,萧林是阉人,没有子孙后代,最多也就图钱,不会造反,哪怕做了这些,樾帝依然可以容忍。
正思忖着,忽然一个小太监跑了进来,喘着气,跪在屋子中间说道“陛下,马仙人死了。“
这句话来得没有由头,马仙人才四十多岁,好好地修着他的仙,怎会如此莫名地死了?
樾帝也很惊讶“怎么死的?“他问道。
“奴才也不知,死在观星台,是被人杀死的。“观星台是在皇城内,马仙人是最得樾帝信任的,是谁如此大胆敢在观星台杀了马仙人?
樾帝听到此处,也不多问,站起身来便往观星台走去,夏晗邺也跟在他的身后。李美人看着还跪在殿内的四娘和阿福,对身边的侍女说道“带他们去偏厅歇着,好生看着,可别叫乱走。“说罢也跟在他们身后走了出去。
马道长是死在观星台的书房内的,他是天师,他几乎每天都泡在这观星台内。当樾帝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面色青白,两只眼睛鼓得很圆,显然已经是死去有一段时间了。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血迹一路逶迤从房间的另一头,到东面的这堵墙侧,他就靠在这堵墙的边上,失去了最后一丝生气,身上的道袍依旧污秽,此刻沾了血迹,让人看了更是觉得肮脏不堪。
书房的墙上,赫然有十三个血写成的大字,触目惊心“杀人者萧林,天下之乱始于萧林。“
没有人知道马仙人昨夜经历了什么,这个秘密伴随这他的死永远到了地下。
萧林没有杀死他,但萧林偷了他的书信。马道长很清楚,灾祸降至,他选择提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只有这样他和木青城的秘密才不会被人公开,只有将一切矛头指向萧林,此后萧林说的做的,才不会有人相信。
这是马道长昨夜在绝望中想到的唯一一个办法。他仰头看着满天星河笑了,他对世人说他会看天象,可他从来没有看懂过,这一次他终参透了这天象。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曾经的马道长骗过无数次人,这次算是最后一次了吧,他笑着用血在墙上写下那十三个字“杀人者萧林,天下之乱始于萧林。“
樾帝看着那蜿蜿蜒蜒的字,有些血珠滑落,脱了老远,这般横逸旁出,拉扯了一整面墙。今早发生的所有事堆积,总算是在这个时候有了动容,他不在乎前面五个字,他在乎的是后面的“天下之乱始于萧林。“
他是信马道长的,是信神仙的,也是信天道的,一串佛珠拿在手中来来回回转动,此刻却被崩断,“哗啦啦“滚得满地都是,让那些本就紧张的人更加无措。
“大胆,大胆,大胆。“他连说了三声大胆,却不知说了是谁。
“陛下。“正当此时,观星楼一个普通的洒扫太监走到樾帝身前,跪了下去”诏狱里的刘与风想要见陛下,他说他要招供。“
樾帝认识那个跪在自己面前的太监,言江,樾帝记得他,曾还是自己的秉笔太监,为自己批过不少奏折,可他为什么在观星台洒扫,樾帝却不得而知。
言江知道萧林很多秘密,比如他的手牌放在哪里,他昨天夜里偷了萧林的手牌进了诏狱见到了刘与风。他与刘与风说了很多话,他知道刘与风一定会招供,但诏狱都是萧林的人,刘与风的消息一定传不出来,所以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一个把消息告诉樾帝的机会。
可是事情就来得这般地巧,今天正当是他在观星台做洒扫,遇上了这般事,他也顾不上妥当不妥当,便跪在樾帝面前将话都说了出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樾帝看着言江问道。
“奴才得罪了萧掌印被罚到了这里,陛下,刘与风一直有话要对你说,却都锦衣卫拦住了,奴才今日见到你,冒死求你见一见刘与风。“言江说道,现在的关键不是他出现在这里合不合适,而是他说的话樾帝信还是不信。
夏晗邺适时走在樾帝身边问道“父皇,需要提审刘与风吗?“
樾帝低着头,良久才回道,“不,朕要亲自去诏狱见一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