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衍还是决定拜佛鸡鸣寺。
赵衍与赵浔一时无言,而身后的下人们正说些闲碎的话。
侍从们正起哄着让曹都头请酒喝,曹都头原本的黑脸又黑了几成,快赶上猪肝的颜色。他抱怨道:“哎,兄弟我哪有钱呐,上有年迈老母需要供养,今年都二十有五了,还没相上媳妇,哎,兄弟们对不住了啊。”
“放屁,我们谁不知道你曹黑炭最近得大老爷赏识,每月的工钱都是我们的两份!不请兄弟们吃顿好的,我们可不饶你。”一个高个侍从说。
曹都头只能打起哈哈,“兄弟们,我可不是那位贵小姐,一出手就是一两大银子,那可是兄弟我半个月的工钱啊。今日也躲不过了,还望弟兄们看在我还没娶老婆的份上,不要让我太出血才好啊。”
这时赵浔便问:“曹叔,你们这是打算去哪快活啊?”
曹都头挺这个大黑脸笑道:“三少爷您可别折煞小的,我可不敢和老爷们同辈分。我们这些粗人还能去啥地方?就城里的小酒楼呗,那里的菜可远不及府里的厨子啊。”
赵衍忽然打趣道:“我说曹黑脸啊,我前些日子还听见你说,不想娶老婆来着。”赵衍又学着曹都头的语气说:“娘希匹,娶什么老婆啊?娶老婆晚上就只能睡一个,不取老婆还能左拥右抱想要几个就要几个,那是比神仙还快活啊!”说完便引了众人一阵哄笑。
“那是酒后胡言,当不得真的二公子,谁能不想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啊?我那真是瞎说的,那都是胡说八道。”曹都头一脸谄媚样。
赵衍对着曹都头露出一个侧脸又说:“我记得你是当年二叔麾下的将士,我三弟尊你一声长辈你还是该受得起的。”
曹都头听这话脸色居然白了几分,顿时不敢接话,心里想起陆管家和他私下里说的,二少爷虽然平日里说说笑笑,可却厉害得很。
赵衍轻描带写地又说:“走吧,我们尽早拜了寺中的观音菩萨便回去,前些日子我娘说晚上冷得睡不着,我便找菩萨发些愿。”
“二公子孝顺!”几个仆从纷纷拱手道。
几人快步进了寺庙的大门,却见路边的刻石上写着栖元寺的字样,
赵衍忽然想起来,前世便传鸡鸣寺原本不叫鸡鸣寺,叫栖元寺,是朱元璋改名鸡鸣寺,可是这个世界压根就没有朱元璋这个人啊!
“这寺以前是否叫栖元寺?怎么现在叫鸡鸣寺了?“赵衍问道。
“是我们开国皇帝老爷改的名,听说书的讲,这鸡鸣就是日出的意思,这金陵城就是天意所归。”一个侍从说。
赵衍心想,这应该是个巧合。
唐朝灭亡后历史已经完全变了模样。武则天之后,太平公主获得了皇位,周并没有改还成唐,而是继续由女皇统治,不过没过多久周朝便灭亡了,而后是长期的地方割据,群星并起,直到现在的三国格局。
而与东汉末三国不同的是,由于北方是由契丹人建立的朝廷,导致大量汉人南迁,天下的政治经济中心都已经南移,南楚是汉人公认的政权,国力也最强。
关于这些历史,还是赵衍费了好大力气从私塾老师那里打探到的。
就在众人走到菩萨所在的那所大院时,正见一位公子哥领着一众莺莺燕燕从侧门走出,去往后边的一出小径。
那公子正是赵府的大公子赵文,而后边都是赵府的女眷,瞧这架势,倒是颇像贾宝玉领着红楼女子们游玩。
赵浔在赵衍耳边小声说:“二哥,大哥来了。我们要不要上去看看?”
“那块水泥嘛?”赵衍看向那边,一群女子嬉笑着,像是林中的鸟群一样,非常欢快。
赵文虽是大哥,比赵衍赵浔大两岁。但却是三房所生,按这封建的礼节,作为大哥的赵文却要给身为二弟三弟的赵衍赵浔见礼。然而文大公子是个不守礼教的,只因当年考上进士的三叔赵渊觉着没有大的给小的行礼的道理,便征求赵氏祖母秦氏同意,免了这礼节。
赵括之妻秦氏,虽说赵氏三兄弟都是她生的,可最偏爱赵渊。而现如今赵渊入潮为官,似将这喜爱转到了赵文身上。这赵文又很是懂得讨妇人喜欢,在赵府的大院中更是混得如鱼得水。
赵衍对于这位大哥可没什么好感,整日如妇人一样说些弯弯绕绕的话,看似天真纯洁实则绵里藏针。
记得在儿时赵衍和赵浔抓周的时候,赵浔看着串铜钱就抓了。三岁没到刚学会走路的赵文一句“一股子铜臭味”,引得许多外客的哄笑。使原本还在丧夫之痛下的赵浔之母尤氏被刺激得险些跌倒,之后病了好几日。
“二哥,我们走吧,我看大哥和姐姐妹妹们有说有笑的忙着呢。”赵浔说得有股酸味,府里的女人们大多都喜欢赵文,连身边的丫鬟都会私下里说赵文的好。
“也好,我猜大哥可不想见着我。”赵衍转身便进了菩萨的佛堂。
话说这赵文有三怕,一怕他老爹,二怕美貌的女子哭,这三怕却是赵衍。
就说抓周都时候,为了帮可怜的赵浔母子讨回公道,他就乘着大人们没注意到的时候,对着赵文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脸。
一个还未满周岁的婴儿露出一张鬼脸的恐怖情景,让没看过恐怖片的三岁小孩怎么受得了?赵文着实被吓到了,大叫着挣开生母孙氏的手开始乱跑,排泄物流了一地,把宴会搞得一团糟。
佛堂中,菩萨正中盘坐。
这菩萨的模样倒是和赵衍印象中的模样没什么两样,都是些慈眉善目的假人罢了。
赵衍和赵浔在菩萨像前的蒲团跪下,赵浔低头叩拜,很是虔诚,赵衍料想赵浔心里应当尽是些为生母尤氏祈愿的话。
赵衍虽是为母请愿,可他知道这些都是迷信罢了。即使是遇上了重生这样离奇的事情,他也始终没有动摇心中无神论的观点。
只是这样的经历不免让人产生一些困惑,原本他应该已经在病床上寿终正寝,可一睁眼又重获新生,这一切都仿佛没有缘由。他直视着菩萨微睁的双目,想从中悟出些道理来。
一个穿着邋遢的行脚僧恰巧进佛堂来,他细看眼前的少年,不免感到诧异。世人皆对神佛有敬畏之心,何曾有人能与神佛对视?此人日后必非池中物啊。
“小施主可有困惑?在下怀真,或可解小施主心愿。”怀真向赵衍行了佛礼。
赵衍起身,回了一礼,却并没有回话。
怀真说:“世人皆苦,无非功名所劳,而平添恩怨。小施主不过莞华,初入红尘,有所困难亦是难免。”
赵衍轻笑道:“非也非也。”
怀真念了一句佛号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赵衍对佛理可没什么研究,只得装出一副有多领悟的模样。
怀真又接着说:“身为菩提树,心为明镜台。此佛理乃先师惠能所悟,不知道能否帮助小施主。”
赵浔这时也起身了,他看着两人问:“哥,菩提是什么?是树吗?”
赵衍说:“是一种树,传说佛的始祖释迦摩尼就是在菩提树下悟道的。”
蓦地,只见一个穿着青衫的女子跑了过来,这人赵衍倒是认得,乃是前几日进赵府的朱凤仪。
至于赵衍为何对此女稍有关注,则是赵文与朱凤仪的人设与境况同红楼梦中的宝黛爱情太过相似了。
跟着后面便听见赵文在喊:“朱妹妹,你怎么了,我又有什么地方惹你不高兴了,你打我骂我我都不会还手的。”
朱凤仪听着这话停顿一下,却又向着菩萨的佛堂而来。
看着这熟悉桥段,赵衍忽然笑了起来,顿有所悟。
红楼红楼,不过是一梦罢了,前世也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啊!”赵衍双眼变得清澈明亮,他望着门外那片天充满了自信。
怀真只觉得耳边响起一道惊雷,施施然道:“南无阿弥陀佛,施主真乃天人也,小僧惭愧。”
朱凤仪是孙氏兄长的女儿,与赵衍仅有数面之缘,一直听赵文说赵衍是个魔鬼妖孽,晚上要食人血肉怪物,今日却看见赵衍一副如神仙般飘逸的姿态,说出那句:“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的佛语,着实被惊住了。她第一次对赵文的话产生了怀疑。
赵文快步追了上来,却看见赵衍这个让他怕极了的弟弟,顿时不敢上前。
赵浔见着这朱凤仪颇有好感,可能是同有丧父经历的缘故,便上前对着朱凤仪拱手道:“朱姐姐好。”
赵衍则戏谑地看着眼赵文,向着朱凤仪和赵文随手做了个礼,便步履轻快地走了。
赵文见赵衍离远了,才走过去拉住朱凤仪的手,却听着朱凤仪嘴里还念着:“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这日头没一个时辰就要午时,赵衍觉着不能再耽搁了,几人快步下山,坐着马车就往赵府去。
马车颠簸得让赵浔无精打采,赵浔便问赵衍有关佛祖释迦摩尼的事情。
这故事赵衍倒是自小听过,于是便说:“传闻这佛祖原名悉达多,乃是一国王子,却有人预言他将来会离开这个王国,于是国王就把他关在了王宫里。”
“直到他十五岁那年,他独自推开了王宫的第一道大门,正看见一个婴儿的出生;他打开第二道大门,看见一个老人风烛残年,垂垂老矣;再打开第三道大门,看到有人生病而痛苦地死去。”
赵浔说:“生、老、病、死!”
“是的,他伟大的地方就在于他想寻求一个办法脱离这个循环。于是他外出寻道。最后在一棵菩提树下悟出了道,成了佛。“
“哥,你说释迦摩尼想到了什么办法?“
赵衍一时无语,他看着赵浔,摇摇头。
生老病死赵衍前世便经历过,正因为经历过方知道这一切是逃避不开的。
赵衍说:“避不开的,只有放下这份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