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正武十五年四月,春色正好。
正值寒食后的清明,按照族里的规矩,今日赵氏本家及南楚旁支的赵姓都要前往祖祠祭奠。
与以往不同的是,由于近年战事吃紧,赵氏的族长赵括奉命镇守北疆,今年的祭祖由赵括的长子赵迁主持。
杨柳依依,春波东去,赵衍望着这条由秦淮河分出的小江,不由地笑了起来。
他依稀记得他曾经来过这里,只是这里没有当初钢筋混凝土造就的石桥。
他又抬头望着太阳,他的心中有太多疑问,但是似乎没有什么事物能够给他答案。
“二哥!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叫我好找!”来了一个约某十三四岁的少年,是赵衍的次弟,名浔。
赵浔自幼丧父,在赵府中的亲人只有母亲尤氏,又因尤氏同赵衍之母王氏是金兰之交,赵衍与赵浔儿时时常同食同睡。赵浔除了母亲尤氏,最亲近的就是只早他两个月出生的赵衍了。
“小坤坤,你怎么来了?我刚验看过从码头运来的黄酒,父亲还找我有什么事?”赵衍转身,一身衣衫随风飘逸,颇有魏晋游士的风采,尽管只有十四岁,但由于经常自小习武的缘故,身材已经与成人无异。
赵浔对赵衍奇怪的称呼已经习以为常,前几年还唤自己“小正太”,今年虽然变了个称呼,也无法撼动自小被赵衍摧残而养成的粗大神经。
“二哥真是好风彩啊,京城里都说大哥风华绝代,依我看还是二哥超凡脱俗些。”赵浔跑过来拉住赵衍的衣角,还是一副小孩子模样。
“笨蛋!要记得包装自己!无论什么东西品相一定要好!不然别人都懒得看你!”赵衍甩了甩赵浔油腻腻的手,“还有啊,什么狗屁风华绝代,一个字——帅!就完事了。”
赵衍今天好不容易能从礼教甚严的家里钻个空子跑出来,还穿得这么讲究,可不是为了给码头那些船夫和洗衣大妈看的,他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勾搭金陵城的小迷妹!
可是小迷妹没勾搭上,倒把自己这便宜弟弟给引来了。
不远处几个赵府的家丁快步走来。
“两位少爷,大夫人说了,让小的几个护着两位少爷在金陵城里走上一走,好见见世面。”带头的是一个魁梧黝黑的家丁,后面跟着数十个人,都是军中的好手。
“还是娘比较懂我啊!”赵衍摇了摇纸扇,很是惬意,大夫人即王氏,是赵衍的生母。“曹都头,金陵城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那种真男人该去的地方啊?”
黝黑的曹都头差点脱口而出:“秦淮河上找乐子啊!呃——”
赵衍心中一乐,“好好好,那我们去秦淮河上找乐子!”
曹都头立刻拦住,慌乱道:“万万不可啊,二公子!公子年幼,那地方去不得,去不得。“
赵衍看着黝黑大汉,“那你说说我几时才能去啊?”他又说:“我前些日子还听见你们这些家伙说什么秦淮河才是真男人该去的地方啊?”
“这这这,小的们都是胡言,公子切莫当真!”曹都头已经焦头烂额。
这时赵浔冷不丁地喃喃道:“二哥,青楼不是晚上才开门吗?”
赵衍下意识地说:“是这样吗?三弟?”,毕竟他也不知道古代青楼的营业时间。
“确是如此,二公子,确是如此啊。“曹都头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赵衍实则没打算去秦淮河看花船,不过是看着这傻大黑有趣故意戏弄一番。
赵衍又看了眼自己这便宜弟弟,心里想着,你小子怎么知道妓院什么时候开门的?
曹都头试着上前又说:“二位公子,小的倒是还知道一个热闹的地方。”
“何处?”
“鸡鸣寺,今日便有庙会,里面有各种新鲜玩意。”曹都头眼神中带有一丝诱拐未成年人的意味。
赵衍青涩的脸庞闪过天真的神采,他已经把装嫩视作一种恶趣味,“走!就去那。”
南楚与西魏、北燕近几年战事颇多,各有胜负,不过位于南楚腹地的金陵城却不受影响。
赵衍和赵浔乘着马车,一干下人跟在身后,颇有架势。
马车不仅震荡而且声音很大,赵浔似乎有些不习惯,疑似有晕车的症状,不过赵衍不受影响,甚至还沉浸在思绪中。
他脑中闪过当年赵浔父亲赵固战死疆场的模样,当时他才刚出生能睁眼,就看到了被匆匆抬进赵府的遗体。
这些年他用这具年幼的躯壳所见的是赵府中一些不可见人的隐秘,自己父辈的往事他是看得那么真切。
赵浔时常看见自己的二哥会陷入沉思,而他那空洞的眼神有时会让人害怕。
“哥,怎么了?有什么事吗?”赵浔用手在赵衍眼前晃了晃。
“没事。”赵衍缓了缓神,他的手心有些许的汗,用衣角擦了擦。
马车在山脚一处桥边停下,仅是这里已经有着很多来往的行人。
此刻阵阵叫卖声已经传入两兄弟的耳中,他们循声望去,只见排排红色灯笼高高挂起,小摊贩的铺子上系着各色的挂饰。诸多老手艺的特色小吃,还有杂耍的艺人,真是热闹。
天气已经转热,赵衍寻着小摊打算买个冰糖葫芦尝尝。而赵浔则被这热闹的场景深深吸引,倒没有大呼小叫,不过看见新鲜事物的好奇眼神被赵衍看在眼里。二人自小都在满是妇人的内院里度过,还是头一回独自出得赵府的大门。
转眼间迎面走来一个举着糖葫芦的小贩,赵衍拦住他便问价钱。
小贩看赵衍这大户人家的打扮哪敢要钱,恭维道:“小少爷您先吃个尝尝,好吃再给钱。”
赵衍下意识地心想,你不会宰我吧?不过想着自己这小衙内的阵仗,顿时毫不犹豫伸手去拿。
谁知刚想伸手去拿看中的最大的那串,一只葱白小手就给抢先夺了过去。
赵衍好不尴尬,他只能去拿第二大的那串了。哪知,居然又被那只小手给拿去了。
这回赵衍倒是看得仔细了,这是一双少女的手,这手生得着实好看,手腕上还有一只纯净碧绿的镯子。
算了,看在这手不丑的份上,赵衍决定忍下这口气,心里念着事不过三啊!
他就随便找一串伸手,哪知这小手又伸了过来,赵衍心道:太欺负人了吧!
赵衍转头,看见一身黄白色长裙,还留着两角的小姑娘,赵衍一时愣神。
赵衍的心智毕竟不是十三岁的小子,而是个可以当眼前女子爷爷的年纪的人,自然不能对着眼前这个小姑娘发脾气。
“小姑娘,不知我哪里得罪姑娘了?姑娘为何?”
“你买东西不给钱吗?”小姑娘咬住下嘴唇,然后拿着糖葫芦斜斜地指着赵衍。
分明是有着怯懦的眼神,连拿着糖葫芦的小手都有些颤抖,但还要装出一副凶狠是模样,着实让人觉得可爱。
“那你给钱了吗?”赵衍反问道。
“我,我马上给。”小姑娘的凶狠模样一时僵在脸上,她从身后仆从那里要来了足有一两重的银子给了小贩。然后继续看着赵衍。
赵衍心中嘀咕着,原来是个败家的富婆,你这一两银子都够买近百串糖葫芦了吧,惹不起惹不起。
无奈的赵衍望向身后的家丁,从曹都头那里要来一串铜钱。正想付钱呢,不知从哪里窜出一群穿着各异的公子哥,抬手就将糖葫芦一把夺走,嘴里说着什么杨柳春花,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姑娘正想去追,却被手下人拦住,而赵衍拿钱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
还可以这样子的吗?
看着赵衍滑稽的模样,小姑娘忽然笑了起来,青丝随着风飘扬起来,美好而青涩的模样同赵衍模糊记忆里的那些青春少女重叠起来。那抹纯洁如同百合却有郁金香的浓郁的优雅,在明媚的日光中,第一次在人生的土壤中探出头来。
那是一种独有的少女的温柔,赵衍有些枉然地望着,一时有些痴呆。
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不再怯懦和怕生,眼前少年望着她的眼神,她从未见过,她也不能理解。
赵浔在边上看了好一会戏,实在忍不住说:“哥哥你是不是喜欢上这位姐姐了?”
赵衍顿时老脸一红,移开了目光,反手就是对赵浔一个后脑拍,“臭小子胡说什么?”
小姑娘顿时娇羞起来,后面的一众下人也跟着笑起来。卖糖葫芦的小贩连忙插了个空子说:“二位贵人,小的铺里还有更好的货,要不小的再去拿?”
赵衍早没兴致吃什么糖葫芦了,只想看看景色早点回去,估摸着父亲赵迁也快将事情处理完了,早些回家去祖祠才不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算了算了,你走吧。”赵衍对着小贩甩甩手示意其离开。又对着小姑娘摆了摆手,一声拜拜脱口而出,只教小姑娘听得云里雾里。
小姑娘先是顿了一下,不知道怎么称呼赵衍,于是学着赵衍的话说:“臭小子,拜拜是什么意思?”
“就是再见的意思。”
“再见?嗯再见。”小姑娘顿时羞红了脸,转身跑开了。
小姑娘身后几个侍从亦作礼告辞,赵衍这才反应过来这里可没有所谓的“拜拜”和“再见”这样的词,小姑娘怕是要误会什么了。
就当大家要准备离开的时候,小姑娘又跑回来,“给你,我送你的。”
赵衍有些局促地接过来答谢,这是之前最大的那串糖葫芦。
望着小姑娘欢快地远去的背影,他打开手心,看见在糖葫芦木柄的下面,还有一个用名贵檀木制成的小巧木牌,上面刻着一个隽秀的“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