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红娘子二人议了半天,无奈苏子晴总是顾虑重重,以致半天没有结果,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谁知第二天,红娘子又再次病倒了……
李信只好又去请赛神医,一诊之下,才知原来苏子晴病势才刚有好转,本不宜行动,如今更添了委决不下的烦恼,这才无法起身。
李信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也别无他法,只能不停地请医延药为她治病,一边自己悉心照顾,乃至于亲自下厨煎药,洗手洗脚,无所不至。有时苏子晴高烧不退,被折磨得辗转难眠,总是他坚持陪着,一日夜深之时,苏子晴终于忍不住问道:
“李公子,你为什么要待我这么好?”
李信见她目光闪闪,娇靥如雪,烛光下显得说不出地动人,一颗心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忍不住脱口就道:“不为什么,我喜欢看你笑,只要你肯对我笑一笑,哪怕是给我做皇帝、做神仙,我也不换。”
苏子晴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从来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没想过儿女私情,此番遭逢惨变,基业被毁,更是急欲报仇雪恨,哪里还有心思去想这些事?何况自己和李信萍水相逢,虽然感激他的恩义,但总差了那么一点感觉,不由得暗想:“既然如此,不如早点断了他的念想,于他于己都有好处。”
她本是巾帼英雄,既然已有决断,就不愿拖泥带水,当下便正色道:“李公子,你这么对我,小女子纵然万死也不能报答万一,但有句话我得和你说清楚……咱们只是道义之交,你的救命之恩,我红娘子只要不死必有重谢,但不在儿女情思。”
这句话声音虽轻,然而态度却极为坚决。
李信本慕她巾帼英雄的豪情,英姿飒爽,又见她此番病重,反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样子,早已不胜其情,因此忍不住就说了自己的心事。
但话一出口,又自悔把话说的太急,见红娘子低头不语,又觉着有了希望,一双眼睛只直直地盯着她,不料苏子晴最后竟说出这番话来,顿时满腔情思化为泡影,苦笑一声,道:
“姑娘放心,我李信敬姑娘犹如天人,绝不敢再有造次。”
红娘子这才点了点头。
……
然而感情之事,又岂是说怎样就能怎样的?
此后过了半月有余,红娘子自从知道了李信的心思,便处处留心,与他保持距离,甚至不再准他服侍。然而李信非但没能断了痴念,反而对苏子晴越陷越深,只是每次稍显情意,红娘子必以正色规劝,稍微闹得过了甚至直接变了脸色,以至于连话都不和他说。
红娘子这一不理他,李信直如摘了心肝一般,万般无奈,也只好暂且收起满腔情思。
这一日,见苏子晴的病情已大好了,李信便又提苍云岭夺帅之议,红娘子虽有顾虑,无奈架不住他一说再说,况且三月之期一天天地逼近,自己也确实别无他法,只得勉强应了,二人这才外出雇了一辆马车,一路北上苍云岭。
※※※
这一日路过开封,这开封古称秦时设县,此后几经变革,先后有夏朝,战国时的魏国,五代时期的后梁、后晋、后汉、后周,宋朝,金朝等相继在此定都,被誉为八朝古都。市内五湖四河环绕分布,素有“北方水城”之称。
二人进城寻了家客栈打尖,刚一入座,只听得堂角一处,传来快板撞碰之声,二人回过头去,原来却是堂角坐了一位老者,五十来岁年纪,一件青布长袍,手执着一块黑沉沉的梨花木,在桌面上拍得“啪啪”连声。口中吟道:
白衣长剑上天山,
魑魅魍魉自猖狂。
一声长啸镇鬼蜮,
人间正道是沧桑。
吟罢乃道:“那梁铮单人独骑,白衣拜山,群盗于忠义堂前架起刀山油锅,油鼎下烈焰熊熊,好个梁铮,居然面不改色,从容而进,骇得鸡公山群盗相顾失色,纷纷倒退,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听得大堂之内传出桀桀怪笑,跟着走出一人,腰似水桶,满面横肉,目似铜铃,獠牙暴突,却不是那红娘子又是何人?”
苏子晴听着虽没言声,然而脸色登时沉了下来,手中的筷子捏得“咔咔”做响,几欲断裂。
却听那说书老者又道:“只听那红娘子连声冷笑,道:‘梁铮,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行。今日定要你来得去不得!说罢一身肥肉横颤。谁知那梁铮反哈哈大笑,掌中折扇轻摇,道:‘红娘子,你啸聚山林,图谋造反,还不速速束手,更待何时!’说罢一声断喝,眸射冷电,竟骇得鸡公山众盗纷纷倒地不起……你知怎地?原来梁铮这一喝,早已运起了‘狮子吼’的玄功,红娘子等贼寇如何能敌?只震得个个肝胆俱裂,不得已,也只能乖乖受缚……所以这一回就叫做:《鸡公山白衣闯天关,忠义堂梁铮擒剧盗》。”
一众食客听到这里,纷纷拍案叫好,那老者托出一只盘子,霎时间“丁零当啷”得了不少银钱。
这一下苏子晴哪里还忍得住,早已柳眉倒竖,李信见势不好,正要劝时,只听“啪”地一声拍案之声,众人一惊,忙回头看时,只觉眼前人影一花,已多了一个二十几岁的妙龄少女,衣袖中伸出纤纤素手,五指成爪,就向那说书老者面门插了下去。
这一下变起仓促,更兼苏子晴出手兔起鹘落,迅捷无比,谁都没能反应过来。那老者下意识地一缩头,不料苏子晴这一下乃是虚招,见他缩头,跟着就是一脚,正中胸口,一个跟头就摔在了地上。
苏子晴跟上一步,一脚踏在他胸前,冷笑道:“你刚刚说这一回叫什么?”
那老者此刻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哆哆嗦嗦道:“女……女侠饶命!小的,小的不知哪里得罪……”
苏子晴脸色一沉:“我问你叫什么?!”
那老者只得道:“叫……叫……鸡公山白衣闯天关,忠义堂梁铮擒剧盗。”
他的话音才落,却忽然发现苏子晴的人影在瞬间出现了些微的模糊,跟着再次清晰了起来。
而她的长剑却仍是好端端地插在鞘中。
所以没有人看清的是,就在人影模糊的那一霎那,苏子晴握着长剑的左手一紧,拇指自下而上轻推剑锷,跟着……
拔剑!
横斩!
刹那芳华!
剑刃以极快的速度斩过身边的酒桌,因为速度实在太快,因此直到收剑回鞘之后,大伙儿都没能看清她的动作,反而都在奇怪——刚刚自己眼花了么?
而且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那张酒桌也依然好端端地立在那里。
一众食客个个瞠目结舌,浑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然而就在这无声的沉默中,一阵突如其来的微风拂过,然后……
竟将整个桌子吹成了两半!
不!
不对!
不是吹成两半!
断口齐整、光滑——是刚刚的斩击之中,苏子晴已然挥剑将桌子切断!
只是因为她出剑实在太快,所以非但没人能看清,便连断桌也未曾分离,直到此刻才跌落了下来。
苏子晴微微冷笑:“那梁铮的‘狮子吼’,比红!娘!子!这一剑如何?”
那老者这才知道眼前的竟然就是红娘子,这一吓岂止魂不附体,简直就是魂飞魄散了,口中一个劲儿地只道:“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小老儿只为了混口饭吃……”
苏子晴板起了脸,喝道:“现在这一回该叫什么?!”
“叫,叫……叫鸡公山侠女惩贪官,忠义堂梁铮甘受勠。”老者战战兢兢,说到后面几个字,声音却不禁低了下去。
毕竟鸡公山响马被剿之事早已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那些豪门大户哪个不爱听这个?这回书一改,与事实大相径庭,不成了睁眼说瞎话的胡扯了吗?谁又爱听你胡扯了?那这行饭自己也就不用吃了……
可眼下利刃加颈,却也不得不从。
红娘子先是一笑,但笑过之后,也是不由自主地愣住了。
自己用武力胁迫一个老头子改书,又算什么本事了?天下的说书人那么多,难道自己还能一个个地都逼人家改了不成?
手中这三尺青锋,能堵得住悠悠众口吗?
想到这里,不觉心灰了大半,脚下一松,就把老者让了起来:“你也不用改,只别再添油加醋说人家满脸肥肉了……”
说罢,丢了一块银子给他,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倒把那老者唬了个怔,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信连忙追了出来,见苏子晴一个人闷闷地走得飞快,知道她此刻心情不好,正琢磨着怎么变着法子逗她开心,不料前面的苏子晴却忽然顿住了身形。
“这里距离马市还有多远?”她转过头问。
李信愣了一下,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下意识地就说:“就在左边过去两条街。”
苏子晴点点头:“咱们坐马车太慢,这赶到苍云岭还要到什么时候?依我说,不如去买两匹快马更好。”
对于连云寨比武夺帅,她原本并不乐意的——总觉得那是借人之势,只是此刻她对李信情愫已生,自然不好拂他的意。
然而经过了这件事,却改变了她的想法。
如今的苏子晴,要夺下这连云十八寨大寨主的心思,竟然比李信还要急切……
不为别的,既然自己栽在梁铮手上的事已传遍了江湖,这种事实改是改不过来了,但她红娘子可杀不可辱,怎能忍受这个?
那么很简单,哪里跌倒的,就从哪里爬起来!
拿下连云十八寨大寨主之位,堂堂正正引兵击败梁铮,以真的胜利、新的事实传扬江湖,来洗刷自己的耻辱,这才是王道!
想到这里,红娘子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