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我一直被关在空间狭小的匣子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这段时间里,我又梦到了那片白光,这次从白光里走来的不是令人惧怕的怪兽,而是那个长着一双凤眼的男子,他款款走来,向我伸出了手,嘴唇在动,似乎在说些什么,但我是听不着的,在这个白色世界里,我从未听到过声音。我傻傻的说着什么,然而他也是听不到的,或许是因为距离的原因,我想走近一些,没想到刚踏出左脚,一股坠落感袭来,仿佛从层层浮云上急剧跌落,一种无力感席卷全身。
当我伴随着惊惧感和满头的冷汗惊醒时,我发现所处的小匣子不再是安静的呆在原地,而是摇摇晃晃,这种颠簸感并不陌生,看来我又要移动到另一个地方了,如此也好,可以看不同的风景,见不同的人,虽然有时难免害怕,但也比之前的那一亩三分地好上太多了。
“快,快搬箱子,磨蹭什么呢,午时之前必须把台子搭好,要是耽搁一分钟,保管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我把耳朵贴在匣子的边上,努力的想听清外界的声响,这次不知到了何处,甚是熙攘嘈杂,到处是人来人往的脚步声,搬东西的声音听得刺耳。
有人小心的反抗道:“现在才是卯时,离那午时还远着呢,再说了,明日才是中秋,也不用这般着急吧。”
这话乍一听还是有些道理的,可显然,那管事者并不想和他讲道理二字,只听“啪”的一声,甩鞭尖利的声音划破空气,再听到“啪”的一声,没有之前那么尖利,沉闷的一下,换来了“哎哟”的尖叫。
有人上来拦住这位脾气暴躁的管事者,打着圆场:“王公公,王公公息怒,这小丫头新来的,不懂规矩,冒犯了公公,我回去一定重重管教,还望公公手下留情,这是一点心意,孝敬公公的。”这人低眉顺眼,语气恭敬,从袖口里拿出了质地不错的翠玉镯子递了过去。
王公公见那小丫头就算挨了一鞭子,还是一副不服气的模样,轻蔑道:“如此不服管教,要是冲撞了哪位贵人,小心你们的脑袋!”
“是是是,王公公教训的是,我这就让人看好她,让她去后台干些杂碎事。”
“哼,没见过世面的东西。”王公公从鼻子里哼了哼,一把拿过翠玉镯子揣到怀里,甩袖扭身就离开。
挨了一鞭子的小姑娘气得直咬牙,原来之前为她求情的人是她的父亲,也是这次戏班子的管事人,他一把扯过那小姑娘的衣领子,恶狠狠的道:“再敢给我惹麻烦,我就让他们活活打死你,扔到那乱葬岗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真是个讨债鬼!”
小姑娘扯回自己的衣领,薄薄的小嘴紧紧抿着,眼睛睁得像铜铃一般,死死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半滴泪流出,这种话她不是第一次听到了,挨打也是家常便饭,数不清有多少次,她想干脆死了吧,死了就不再受这种苦,离开这种家庭,离开这种父亲,一了百了。
可是,她无论怎么尝试,在最后还是放弃了,人啊,不仅生下来难,让自己死去也不简单,既然自己心里仍有求生的欲望,那就好好活下去,咬紧牙关活下去,一鞭子算什么,恶言恶语又算什么,人只要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性。
嘈杂过后,外面安静了一阵子,我收回附耳细听的姿势,脑海中回荡着那位父亲的话语,心里在想:父亲?我有父亲吗?我的父亲会是什么样的呢?
尽管先前那位小丫头的父亲的确让人惧怕,但我仍然控制不住地憧憬着。
突然传来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畅想,有人在一点点靠近。传来了开箱的咯吱声,就在不远处,我心里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不知道这次到了怎样的地方,能见到什么样的人。
然而,在身处的小匣子被打开前,我听到了那人的喃喃自语,立马确认了她的身份。
“这么多百姓都快吃不上饭,要饿死街头了,这金碧辉煌的宫城里倒是笙歌燕舞,锦衣玉食!”自言自语的正是那戏班子头头的闺女,倔犟的小丫头。
不知为何,我竟因为小丫头的这番言语而从心底里对她好感倍增,翘首以盼的希望匣子打开那一刻看看她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直到最后,我也没能得见,打开匣子的是个男子,一身粗布衣服,脸上黑呼呼的,手背和脖子倒是挺白。他打开匣子后,连我带盒子放到了桌上。
周围又是一片熙熙攘攘,吵闹声不绝耳,视线的上方是木头做的高檐,与上次所见过的不同,没有那些活灵活现的天仙飞禽,只是用了颜色来进行了绘饰。
“幕布检查过没有?弦乐队的人怎么一个都还没见?马上就有贵人来察戏,最后半个时辰的时间,再弄不妥当,你们这些兔崽子有一个算一个,把你们的皮都给扒了做皮影子!”又是那位蛮横的父亲。
我不自觉得缩起了脖子,这人也太过凶残些了。
“这怎么有一张皮没拿出来,办这么点事都办不好,真是个讨债鬼,这次回去随便找个人嫁了最好,眼不见心不烦,怎么偏偏生了她呢!要是个儿子,唉…”他一边叹气一边埋怨着什么,向我所在的方向伸出了手。
我憋紧了呼吸,一动不敢动,心中默念一百遍:不是我,不是我…
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个人,轻巧的关上盒子,把我带离了那人的魔爪。
“陈管事,这等小事怎么好麻烦您,我来就好。”
戏班子管事的看了这人一眼,收回了手,斜眼打量了一番,问道:“这是你负责的?二丫呢?这些皮子可都娇贵着,你这毛手毛脚的可别坏了事!”
“小的明白,这明日的中秋大宴,是皇帝亲自下的旨意,要在咸阳宫设宴,赴宴者不仅有皇亲贵胄,连那东夷勾燕国,西蛮周商国都派了使臣前来朝贡,我国与周宁国大大小小打了这么多年战役,今年好不容易有要安定的形势,这宴会实乃不能出一点差子。”
他的这番话可说到陈管事的心上了,他们这个皮影戏的戏班子出自南菱,南菱地处秦商国的西边,其很大一块地界与周宁国相邻,本来南菱这个地方就不受老天眷顾,常常的干旱少雨,庄稼没有收成,百姓没有饭吃,国家的徭税一年比一年高,南菱人已是苦不堪言,再加上周宁国一次次的来犯,边境动乱,战争不绝,南菱百姓实属苦不堪言,民不聊生啊,好在去年年底时,太宁公主和亲到周宁国后,才停了战事,虽说还有些小仗,但百姓也算舒了一口气,过上了两天安稳日子,这次皮影班子上京献演,也想着为咱们南菱人争口气,让皇家天子和京城的显贵们能够重视起南菱来,就再好不过了。
“你说的不错,这次的献演要全力以赴的去完成,好,这后台之事就交于你负责了,一会的试演和明日的宴会都要做到完美。”陈管事拍拍他的肩膀,语气坚定地说道。
那人轻轻的把小匣子控在手中,微微一笑:“放心吧,陈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