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从狭小昏暗的盒子里取出来之前,我一直以为世界是无声的,落在身上一粒粒的小灰球是我唯一的玩伴,它们在这个静止的世界里陪伴着我,聆听着我无聊而又丰富的心声。偶尔我会做梦,在梦里,是无穷无尽的白光,美得让人落泪。但这种美的感受是暂时的,时间久了,随之而来的,是无穷无尽的孤独,我在梦里落下了眼泪。
终于有一天,我不再是在梦中看到那让人无限期盼又害怕的白光,白光照进了我的世界里,我的世界不再是一片黑暗。
在此之前,我听到了“啪嗒”的一声响,这在我无声的世界里不亚于天籁之音,还未等我回味,眼睛就被刺得生疼,从来未体验过的感觉接连降临,我的脑袋一阵发懵,空白一片,全身上下僵硬的难动半分。
这时,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张男人的脸,我的眼睛瞪得像隔壁的铃铛那么大,发懵的脑袋彻底失去了控制。
男人蹙着眉心,三条纹路跃然而现,眼角的褶皱暴露了他的年龄,但眼神却不显半分老态,炯炯而有神。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快逼近我的时候,我感觉呼吸都快停止了,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紧张的情绪。
男人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时,我感觉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心里腾的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果然,男人思索了片刻,像暗自下定了决心,毅然决然的把我给拿了起来。
按理说,白光一直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是心向往之的。但是,这一天真的来临,我真的去到了一个不同的世界,我的心里满是止不住的恐惧,眼睛干涩难受,想哭却流不出眼泪。这时,天知道我有多么想念那个无声黑暗的世界,我的邻居小铃铛,小扇子,小珠子还有那总会带来新朋友的小灰球。
还未等我惆怅够,白光就消失了,熟悉的黑暗与无声重新包裹住我,我感到无比的安心,可是这世界还是变了,没有了朋友,没有了小灰球,连周围的气息也不是那股熟悉的老木味。
我的周围满满的都是孤独,果然梦里都是对的,白光的世界带来的终将是孤独。
一路上摇摇晃晃的我都快有些吃不消了,在快崩溃的时候,摇晃停止了,我被放了下来,世界又归于寂静。
那一夜,我是伴着孤独和恐惧入眠的。梦里,又看到了那无穷无尽的白光,我想上去和它说:“我见过你,你很美,但真的很孤独。”未等我开口,向来平静无波的白光渐渐扭转,变化了形态,待我看清楚它的模样,心中升起难以言说的恐惧,心跳的地方像被人紧紧捏住,痛的我难以呼吸。
我算是清楚的认识到了,白光,不仅是孤独的,还是恐怖的。
“这屋里放置的都是王爷极其重要的物什,可给我小心看管,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任凭你们有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突然传来的声音惊醒了我,还未等我睁开眼帘,就被这凶悍的语气吓得缩回了脑袋。
其他人是怎样回答的,我半句不听不到,脑中翻来覆去的是那些从未听到过的内容,说是从未听到过有点不太准确,隐隐的感觉到一丝熟悉,但若是细想,脑袋就像针扎似的疼。
有人进来了,啪的一声,白光又铺满了我的世界,一双眼睛向我靠近,我本能地感受到危险的气息,我看到那状似无辜的眼神里有似锐利锋刀般的狠绝。
“不错,不错,确实很像,给那老皮匠点银子打发了。”什么不错,什么很像,这人又说了什么,但声音太低,我听不太清。
“啪”的一声,白光又消失不见了,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让吴台子的人抓紧办事,他的时间只有三日。”
三日这个时间词一直在我脑海里萦绕不去,我从未知道时间过得如此之快。
突然,又是一阵摇晃袭来,难道这就是三日?我被人搬来搬去,甚至还有一阵颠簸,腰部的酸痛还没缓和,我又再次见了白光,再次见了人,很多人,但又有什么不同,是什么呢?
我从未见过这种场面,一望不可及的地方,不断往上延伸,遮蔽了天日。层层叠叠,绚丽得耀眼,上面充满着飞禽走兽,天仙神灵。如果你要告诉我这仅仅是画出来的,那我是绝不能够认同的。你看,那凸起之处,若非是真兽附体,如何这般活灵活现。
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新世界,让我失去了最基本的警惕之心,以至于被人给拿起来都不曾察觉。等我反应过来是,已与那个粗鲁的男人对上了眼。
这个人!这个人生得一双凤眼,眼神温和细腻,仿佛多看几眼就会被那无形的漩涡给吸引进去。他盯着我看得万分仔细,我的脸似乎渐渐泛了红,好一会他才开口,醇厚平和的嗓音道:“小五,这就是你的锦囊妙计?”
旁边有人回答:“二哥,趁着这次中秋大宴的好时机,必须给那边下一剂猛药,让他们也吃点苦头,最好能把明祁这厮赶走,我看南菱这地挺适合,蛮人就该在那蛮荒之地呆着,省得总在身边碍眼。”
先前把眼前这个男子冠以粗鲁这个词,与他的相貌无关,而是缘于他对待我的方式太过粗鲁,尽管我并未接触过太多人,但如此被人用力的捏住还是头一次,偷偷地撇嘴,想把手臂从他手里挪一挪,却发现我并不能控制自己,这让我很慌张,先前在那个小匣子里时,我时不时还能够活动下手脚,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随着心情而变化的五官。
凤眼男子不为这番言论所动,依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若非我的视线与他正对,是看不见此人嘴角微微扬起又快速消失的。只听得他道:“三弟,父皇最忌兄弟阋墙,明祁是我们的兄长,自然要与他好生相处,兄友弟恭才是父皇所希冀的。”
“二哥,额娘可就生了你和我,我们才是亲兄弟!”
“住口!”这个男人不仅相貌生得温柔,连说话的声音都如同潺潺的流水,能流到人的心里去。然而,突然拔高的声调,把我也吓了一跳。
站在一旁的那人,身材圆润,眉间两道竖起的纹路,肥厚的嘴唇,总冒出不逊的语气,很难让人相信这两人是打一个娘胎出来的。他被凤眼男子呵斥后,身形瑟缩,看来对这个哥哥也是有所敬畏的,降低声调嘟囔道:“二哥,你就是活的太小心了,这里只有你我兄弟二人,有些话说说罢了,我心中有气,他明祁不废一兵一卒,使个阴诡伎俩就把我的人给斩了,这柳州可是块肥肉,每年上的贡,都得这个数。”他伸出手比划了几下。“这口气我是如何都咽不下去的,借这次机会,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吃点苦头!”
他愤愤然地说了一大堆,凤眼男子没听到似得,一直在来来回回打量我,目光里有考究,有疑惑,有让人看不明白的深思。
“二哥!”那人终于发现凤眼男子的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嗔怪地唤了一声。“你倒是说句话啊。”
凤眼男子这才把我放下,扭头道:“这件事重大之处可不是一个柳州都督能比的,要么不做,既然要走这一步,那就不得出半点差池,行差踏错一步,别说发配明祁到边疆之地,你我如今的经营半点也保不住。”
“此事的严重性三弟是知晓的,二哥请放心,人我都打点好了,那边中秋大宴的节目就是皮影戏,演的是那烟花三月的江南,到时候,把这张皮影混入到那群女子中,神不知鬼不觉,负责皮影戏的人不知其中蹊跷,与他接头的人也非我们的人,就算事发,也牵连不到我们半分,哼,别看这只是一张皮影,她的威力可是能把如今不太平的时局更掀起一个浪花。”
凤眼男子的手指轻抚过眼前皮影的面庞,眼角上扬,轻轻道:“像,真是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