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卫东又回到闳清来上班了。
大家都觉得有些意外——当初自尊心那么强地离开，还以为他从此就不干了，没想到他现在居然悄无声息地又回来了。
对于毛卫东的归来，陆广知则笑声朗朗，看上去显得格外的高兴。
因为毛卫东这个外表上看似孤傲的人，现在终于低头认输，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他的权威之下了。
隔壁工厂一栋旧的办公楼正在拆除，不时地发出很大的噪音。
在漫天的扬尘中，一群人在上面敲敲打打，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忙碌着。
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中，几乎都已经分辩不出什么是人，什么是物了。
其中能够看得清楚的，是一个穿着草绿色的内衣的女人，头上戴着一顶蓝帽子，正坐在房顶上，不停地用刀背在砍去砖上的水泥。
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看上去应该是她的女儿。
小女孩一身脏兮兮的，脸上和身上也都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此刻的她，正坐在一个破旧的轮胎上，一只手拿着一个小碗，另一只手则用勺子从小碗里挖东西来吃。
小女孩一边吃着东西，一边不时地抬起头，看着在漫天飞扬的尘土中工作的妈妈。
不久，小女孩看到了房顶上飘过来一个白色的塑料袋，她于是马上站起来，把小碗放在了轮胎中间，上前捡起了塑料袋，蹒跚着到一边玩儿去了。
一个小女孩，手里拿着塑料袋，在楼顶的边缘坐着，而她的妈妈就在一边辛苦地忙碌着；旁边还有几个男人光着膀子正在挥汗如雨地砸着东西——里面也许应该还有她的爸爸吧？
一个典型的农民工家庭，一个才两三岁就会自己一个人玩耍的小女孩……
在这个阴郁的午后，向子威感觉鼻子有些酸酸的。
向子威到安徽去出差，晚上回来时，已经是八点多了。
他从超市买了一袋水饺，刚煮上就听到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打开门一看，又是梁静波。
向子威有些意外，说这么晚了，你不是有什么事儿吧。
梁静波说，也没什么事儿，好长时间不见你了，顺便来看看你。
向子威问他吃饭了没有。
梁静波回答说，他早就吃过了。
向子威说，那你先坐一会儿吧，我刚刚出差回来，还没来得及吃饭呢。
梁静波说，其实我来过好几次了，看到你住的房间没有亮灯，就知道你还没有回来。
向子威开玩笑地对他说，改天你再来也一样啊，何必要等到这个时候呢。
梁静波说，今天正好有空，反正你不在的话，我到别处去转悠了一会儿，就当是散步了。
向子威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说，没什么，还是老样子。
两个人东一句西一句地就这么随便聊着天，但是没过多久，梁静波便又扯到了浙大的高频项目上。
他装作很随便地问道：“听说前几天你和老板一起去浙大了？”
向子威说：“看来你的消息倒是很挺灵通的嘛！”
梁静波得意地说：“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
向子威想，没准儿这还是老钟给他通的风。
梁静波继续说：“你能不能把浙大的程序给我拷一份？”
看来今晚梁静波特意等他回来，为的就是这个事情，果然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对于梁静波这个很突兀的要求，向子威感觉非常的不舒服，他语气生硬地说：“我自己都没有浙大的程序，拿什么拷给你？”
梁静波不解地问道：“你不是已经跟老板去浙大接收高频电源的程序了吗？”
向子威放下了筷子：“那天我跟老板一起去是不假，不过去了也只是走个过场，只是签个字而已，并没有拿到什么程序。估计老板和浙大私下里还有什么别的约定，具体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
“不是说他们第一步已经做好了吗，你怎么会没拿到程序呢？”梁静波依旧不相信地问道。
“第一步他们也只是刚刚把相关的资料整理好，接下来第二步可能他们还要来人，在闳清边做实验边进行第二步吧。”
“你是说第一步他们还没有正式开发程序吗？”
“对，第一步移交的只是和高频电源有关的资料。”
“那等将来你拿到程序了，别忘了给我拷一份。”梁静波直截了当地说。
对于梁静波的贪得无厌，向子威已经开始有些讨厌了，他没好气地说：“你现在不是在做家具的生意吗，怎么还有时间关心这个？”
梁静波大言不惭地说：“现在我卖家具只是暂时的，将来闳清做什么，我也可以做什么！”
向子威心想，又是和第一次想从他这里套高频消息时的口气一样，夜郎自大。
不过，向子威还是耐心地对他说：“你的志向倒是不错，我也完全相信你可以做到像老板那样，只要你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往前走，将来可能超过他都不一定呢。”
梁静波说：“一步一个脚印地走，那种方法太慢了，我现在想来个速成的，如果能从你这里拿到浙大的程序，我可能很快就会做大做强了。”
听到他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向子威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知道吗，我其实真的很佩服你的梦想的。”
梁静波得意地说：“有了梦想，才有奋斗的动力嘛。我相信总有一天，梦想会照进现实的。”
向子威轻蔑地笑了笑说：“祝愿你早一天实现你的梦想吧，不过我奉劝你，可千万别把你的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
“怎么了，向工你不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不是我不愿意帮你的忙，而是我想帮你，也帮不上。”
“只要你愿意，肯定能帮得上的。”
“你这个想法也有些太过于乐观了，其实你跟了老板那么长时间了，老板是什么样的人，我想你应该比我还清楚，老板他这个人，谁也信不过，又怎么可能会把程序交给我呢。”
梁静波说：“老板他可能信不过别人，但是他肯定得相信你。你说，现在公司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有资格和浙大去沟通呢，只有你啊，所以我只有通过你，才有接触到高频电源程序的可能。”
向子威不耐烦地说：“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你就先别操这个心了。再说了，这个东西到时候做出来做不出来，还真不一定呢。”
梁静波还是不死心：“只要开始做，就有可能会成功的，怎么你现在比我还悲观呢。”
“不是比你还悲观，是因为我对于这个项目，其实已经不是很关心了。”
“为什么，你不是直接负责跟浙大合作的吗？”
“我刚刚已经给你说过了，老板是连我也信不过的，即使将来浙大做出来，我拿不拿得到这个程序，还不一定呢。”
“至少你比别人更有机会接触到这个程序吧？只要有心，肯定能拿得到的。”
“你是说让我做间谍吗？我可没有那个才能。”
“用不着做间谍，反正我觉得你最有可能拿到这个程序。”
向子威心想，即使我拿得到程序，我也不会给你的。我凭什么要给你呢，难道就凭着你这条三寸不烂之舌吗？
不过，他还是按下了心中的火气，对梁静波说：“现在咱们说这个东西，其实还有些为时过早。”
梁静波说：“我觉得一点儿也不是过早，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未雨绸缪才能打一场胜仗。”
向子威笑了起来：“你这大道理还是一套一套的，我看你做销售最合适了，没有必要非要去掺合这种事情，当老板其实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我现在做的就是销售，可是生活并没有什么改观啊，不是还得天天跑断腿地去推销家具吗，在这个职位上，很难有出头之日的。”
“其实做什么事情都不容易，我觉得还是人还是现实一些比较好。”
“我难道还不现实吗，老板以前的客户，我也认识一些，如果我做和他一样的生意，还真不一定谁笑到最后呢。”
向子威哈哈大笑。
梁静波说：“所以我现在这个梦想，还得靠向工你的帮助，将来才有实现的可能。”
“你可千万别把宝压在我身上，说实话，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现在我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全部都指望你了。”
向子威说：“这么说吧，打个比方，就算你将来能够拿到这个程序，那么你开公司的启动资金在哪里呢。”
“这个你完全不用担心，如果拿到程序了，自然就有人会跟我合作了。”
向子威试探性地问道：“你说有人跟你合作——这次是不是还要靠老钟和万易刚这两个人啊？”
梁静波笑着说：“你别管跟谁合作，只要有人投资不就行了吗？如果你真的拿到程序的话，到时候也可以算你的一份啊。”
向子威心想，果然闹了半天，背后还是万易刚那只看不见的黑手在导演着这一切。
他默默地吃完了饺子，但是梁静波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依旧死磨硬泡，非要向子威答应将来拿到程序后给他一份。
向子威感到头昏脑胀的。
本来出差刚回来，他觉得浑身都快要散架了，现在精神上又被梁静波反复地折磨着，他心里甚至都有想打人的冲动了。
直到快十点了，向子威直接对梁静波说，他今天有点累，想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到公司上班。
梁静波这才装作恍然大悟般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起身离开。
向子威关上门，心里暗暗佩服万易刚，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样的手段，居然可以让老钟和梁静波这样死心踏地、厚颜无耻地甘心做他的走狗。
隔壁厂的那幢楼房，基本上已经扒完，只剩下一片废墟了。
那群人依旧还在挥汗如雨地收拾着最后的残局，依旧一个个还在灰头土脸地忙碌着。
而那个小女孩，也依旧还是脏兮兮的，坐在一堆乱砖头中，时不时地站起来，跨过砖头去找她正在一旁忙着干活的妈妈。
风很大，吹到人的身上，已经有了丝丝的凉意。
秋天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