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太和殿中，一群人挤得满满当当，太医侍女们走来走去，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不小心惊动了床榻上熟睡的人。
太后在王公公的牵引下，越过人群，走向一侧床畔。面前的人，额头和眼角泛起细细的纹，平日里气色红润的脸颊，此时也消瘦蜡黄了许多。岁月在他的脸上走了一圈，毫不留情的带走了他所有的刚毅和年少。
时光冉冉离去，细细想来，她有多久没仔细地瞧过他了，对比上一次，他又沧桑了许多。
“深夜惊扰母后，是儿臣不该。”空气中一片死寂，圣上缓缓地睁开眼睛，他的眼皮耷拉着，又好像是微眯双眼，打量着什么，惊得太后忘记收回停留在空中的手。
在进殿之前，太后想了很多责备、质问的话，她想问问眼前这个九五之尊，无上荣耀的圣上，她梁家究竟做错了什么，王后又做错了什么，他们本是肱股之臣，却在一夕之间被抽得一干二净。最是无情帝王家，说的不错，他又可曾记得当年的帝位是谁帮他夺回来的。
可在看到圣上的那刻起，她的一颗心突然就软了下来，不知该从何问起。
“圣上累了，就歇息会儿，哀家在这陪着你。”太后揽起长裙，屈身坐在床畔，伸出手替圣上掖紧被角，双眸望向他的目光，像极了小时候的慈爱。
“你们都下去吧。”圣上遣走了闲杂人等，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没能起身，“多谢母后记挂，只是儿臣觉得，肉身的疲累尚且可以痊愈，心若伤了，怕是再也愈合不了吧。”
“圣上此话何意？”太后伸手想去扶他，也被拒绝了。
“母后不要生气，儿臣没有其他意思。”
圣上咽了一口口水，他现在嗓子里干燥地冒火，还夹杂着一股血腥味，沙哑地回答都觉得难受。“母后来是想问王后和淑妃的事吗？儿臣不会废后的，这是儿臣当年答应过母后的，儿臣没有忘记，母后您大可放心。至于淑妃，儿臣觉得她的所作所为都会让母后不悦，所以自作主张把她打入冷宫了，母后可有意见？”
深邃的眸子在昏暗中愈发冷静，圣上紧盯着太后的神情，他在等，等他这个素来固执的母后，会不会为王后和淑妃求情。
若是求了，就证明她曾经的做法是错误的。
若是不求，她才是真正的狠心。
淑妃也是太后亲自选的皇妃，与梁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她这一入冷宫，自然连带着家中父兄的前程和梁家，太后心里明镜似的。
太后顿了顿:“圣上手中掌管着整个南辰，如此小事，圣上自己做主便好，不必问过哀家。哀家年纪大了，再管不了这些闲事了。”
圣上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是，儿臣明白，让母后操心了。”
“只是，淑妃的母家毕竟是朝中老臣，不好驳了他们的面子，此事圣上还需思虑周详。”太后委婉地补充了一句。
她的话外之意圣上明白，王后是她母家的人，把王后打入冷宫就是与梁家撕破脸皮，如此一来，太后也就都两边不好做了。最重要的是，他也会失去梁家的拥护，梁太尉的位置，不是随便谁都能坐的。
“儿臣早就考虑好了，不劳母后费心。天色已晚，夜深露重，母后且先回吧。”
圣上拧着眉头，神色疲累。他今日已经十分退让了，如若不然，怕是又免不了一番争吵。
他也想问问太后，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对当年所做之事，可曾有一丝丝的歉疚。每每见到璟寒，都不会觉得心慌吗？午夜梦回时，也不会害怕吗？
都说自古忠孝难两全，为人臣子如此，为君者只能更甚。
太后回宫后，连夜差人将圣上的情况传递给太子，太子得到圣上病重的消息，一大早就在宫门口侯着。
王宫中戒律森严，纵是太子，居住宫外，宫门落栓后也不能说进就进。
璟离领着乌雅一道入了宫门，一路小心地护着，岳文佳在后面跟着，板起一张脸，神色颇为不悦。
“你一大早丧着个脸，是给谁看的？若是不愿来，就赶紧回去，免得父皇看着你生气。”璟离本就急匆匆地赶，在看到岳文佳后，就越发的不高兴。他又没要带她来，死活跟着还要摆脸色，是给谁看？
岳文佳跟着的脚步又慢了一步，与他们拉开距离:“妾身不敢，只是妾身忧心圣上龙体，实在笑不出来。”
她知道太子摆明了就是不想带她，他也永远不会多看她一眼，可是没办法，她就想跟在他身后，哪怕远远地跟着，也好。
“你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留着跟父皇说吧，若能让他高兴了，就还算有点用处。”璟离不想跟她废话，说话时也不曾看她一眼。
乌雅在两人中间甚是尴尬，只好装作听不见一般，左右张望。
王宫她倒是进过几次，可都没来得及多看两眼，这个门她好像是第一次走，两侧的大红墙好看得很。
还有前面那几根柱子，巧夺天工啊，柱身盘旋的龙纹雕的就跟真的一样。哎，南辰果真不一般，连根柱子都长得这么好看。
更别说南辰的小哥了，一路走来的侍卫都英武的让人不能自拔，尤其是走在最后的那个，像是他们的头头来着。
英姿飒爽……的有些眼熟。
是，季风？
他的侧颜，她一眼就认出来了，熟悉到梦里都是他。
他好像消瘦了许多，清澈的眸子多了一分冷漠，又让她有些陌生。
季风抬眸望她，顿住了步伐。两相遥望时，乌雅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不安地跳动。
“乌雅，乌雅？”璟离轻声地唤，“你怎么了？”
乌雅瞬间回神，慌忙捂住眼睛:“啊，我没事，这边太冷了，冻得我眼睛难受，我们快走吧。”
见璟离要往季风的方向望去，乌雅顺势拉着他的胳膊，急急地挡住。
“好。”璟离浅笑，揽起乌雅的肩膀，大步流星地向太和殿走去。
寒风中，只留季风和岳文佳两人，在不同的角落，望向同一个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