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转身回头不过一瞬间,心中的呼唤尚未落定,只觉眼前的一片白茫茫忽然光影虚实变幻,视野顿时变得清朗起来,浓雾消散得无影无踪,哭泣抽啜之声也一同了无声息,四周只见大大小小的乱石林立,安安静静。
正诧异时,脑海中出现天落的声音:“知秋,方才我一直在你身后,但是现在......”
“你在我的身后?可是我身后毫无声息,只有浓雾。”知秋在原地转过数圈,仔细看过周遭,一种莫名的感觉由心底升起,“我好像回到刚才从流云跃下的地方了......怎么回事?难道我这是出现了幻觉吗?天落,你在何处?”
“应该不是幻觉。”
“不是幻觉?我当真是又回到出发之地了?怎会如此?”知秋正欲迈步,却见眼前银光闪过,灵狐轻巧地跃到他的面前。而后听到天落说道:“你跟着灵狐走罢,我在前面等你。”
知秋一面跟随灵狐,再次走入白雾之中,一面想道:“为何只有我一人回到原地了?这个结界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你是否记得,方才做了什么特别的事情?”
“我?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吧。仅仅是因为雾色太浓,无法看清脚下的路,于是就停了下来,然后转身回头看了一眼......”说到这里,知秋突然惊醒,“难道就是因为我转身回头了?”
“也许吧。”
知秋暗暗自嘲了一下,又问道:“为何我无法感知到你在我的身后?我还以为与你走散了。这个雾气好像能隔绝声息,你是如何能够确认我的位置的?”
这个问题嘛......天落想了想,发现灵狐已在身侧,便伸出手中长笛,说道:“你握住长笛一端,我们一同跟着灵狐走罢。”
浓雾之中,知秋举手探了探,果然触碰到黑玉长笛,立即紧紧握住,依着长笛方向挪了过去,咫尺之外隐约中见到一个模糊的暗影,便笑着伸手拍了过去:“天落,这下可好了,我倒成了睁眼瞎一个。你可要将我牵牢了。”
天落却朝一侧移了半步,让这一掌拍入虚空之处,淡淡地说道:“你尚能看到灵狐的双眼,仍是你走在前面罢。”
一手拍去落了空,知秋也没在意,寻到浓雾中依然闪亮的一对湛蓝之光,一边紧紧跟上缓缓迈步,一边纳闷地说道:“这就奇了,在如此浓雾之中,为何仍旧能清晰地看到灵狐的一双眼睛呢?天落,我问你,灵狐是依靠什么认路的?你的身躯与灵魂时时分离,是不是世人常说的灵魂出窍呀?”
“灵狐也不过是依仗灵识辩路罢了。”
“我们这是要走向何处呢?难道不怕在浓雾中迷失了方向吗?以前,会不会有人在浓雾中失去方向白白送了性命?”
“到结界阵眼处破阵。”
“阵眼?还有多远?我们已经走了不少时间了吧?感觉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了。”
“已经行了一盏茶的时间。朝此方向行过九百九十九步便到了。”
“幸好你能在我脑海之中交流,否则,便是近在咫尺也是如同两个聋哑之人。以前,那些来过泠曙山的人,难道就是因为这浓雾结界,便被阻挡在外?你觉得,是何人在此设下结界?有什么目的?为了保护天石吗?”
见天落并未回应,知秋又说道:“这个结界倒是格外奇特,只要回头就得从头来过,前面小心翼翼走的路算是白走了。现在想想,只要不回头,是不是一定能走入泠曙山?”
“并不会。前方的气息略有不同,还需小心。”
知秋缓下脚步,抬眼望了望前方,浓稠的白雾渐显黯淡之色,仿佛映照着头顶的黑云,又好似暮色降临一般。他将目光移回脚下,继续跟紧灵狐,“确实。看起来,前方的雾色变得暗沉许多,好像天色也变得更加阴暗了。你确定我们来到此地后,只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会不会已经到日暮时分了?”
天落仍是没有回应,知秋便停下口中的碎碎念。不过片刻,只觉得雾气之中的哭号之声愈发凄厉,搅得心神不宁,生出莫名的厌烦来。
“知秋,你若是觉得烦闷,便接着说话罢。或许能免去这些声音的侵扰。”
知秋暗自冷哼一声,“我说十句话,你难得回应一句。我看起来倒像是自言自语的傻子,实在是无趣得紧。”
“我须仔细探路。”
“啊?”知秋不由脸上一热,心中暗暗想道:“这是怎么啦?他不是一向很少回应我的自言自语吗?”他稍稍平复心境,接着问道:“我们走了多少步了?还有多远?”
“三分之一。”
“才三分之一?我感觉已经走了很远了。你没有数错吧?你一边探路,一边跟我说话,确定能记得清楚步数?你不是在唬我吧?”知秋不自觉地又燎起了心火,口气甚是烦厌。
“不会有错。”
知秋又一次缓下脚步,停了下来,四周雾气已是漆黑一片,若不是脚边两抹蓝光闪亮,他简直怀疑自己陷入了无边的深渊之中。哭号之声已经变成阴魂厉鬼一般的尖叫,穿透耳膜直击脑海深处。
“知秋,你怎么停下了?”
知秋将手中的长笛紧紧地握了握,勉强忍住了想要回头的强烈欲望,闭上眼睛深喘了一口气,艰难言道:“你确定没有走错方向?”
“很确定。走罢。”
知秋睁开双眼,稳了稳恍惚的心神,再次迈开脚步。“天落,你如何能肯定我们能破开结界?这雾气究竟是什么东西?这尖叫声到底是从何处而来?是不是因为那些丧生于地崩的冤魂怨灵困在山中,故而阴魂不散整日哭号?”
“幻像而已,不必理会。”
“怎会是幻像?这些哭嚎之声,响彻云霄,真真切切,难道你听不到吗?”
“虚幻之物,不足为惧。”
知秋沉默了片刻,忽而又问道:“还有多远?走了多少步了?”
“快到了。”
“你在骗我!肯定还有很远。为何走得这么慢?灵狐就不能走快一点吗?它为何拖拖拉拉的?它在拖延什么?”
“你怎么不回答我?沐天落!”知秋突然大喊一声,只觉得脚下虚浮,一步踏空,整个身体跌落下去。眼前所见,只有黑漆漆的一片,身下深渊无边无尽,阴魂厉鬼的尖叫之声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席卷而至,挟裹着自己加速坠落。
知秋不知道深渊的尽头是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感觉到,那处等待自己的,是最深切的恐惧,是一生都绕不过去的劫难。
坠落了有多久时间?知秋只觉得自己的心早已不在胸腔,仿佛含在自己的口中,若是张嘴呼叫一声,这颗心便会飞出去。他攥紧双手,死死盯着深渊的尽头,浓稠的黑暗之中,仿佛飘浮出两道隐约的红光。
红光越来越清晰,好像两团腥红的血液,散着妖艳之光。光芒闪耀之处,渐渐显现出一双冷酷阴鸷的眼睛,一对紫玉般的眼眸萦绕着浓浓的黑雾。
知秋的双脚终于落到实处,再看那双眼睛,缓缓从黑幕之中飘移出来,一张苍白无情的面容,一头乌黑的长发,一袭黑色衣衫,一支黑玉长笛,“沐天落?!”
“沐天落?”天落突然狂笑起来,长发随着张扬的气息四下飘舞,他走近几步,阴冷地说道:“星空之下,唯我独尊。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惊涛骇浪在知秋的脑海中翻涌而起,“你,你是寒夜君?!”
天落将黑玉长笛横执,呼啸之声四下响起,一戟一矛一斧自笛中飞出,一时间,星阵如海,寒息炙焰横行,银色的星海中一条赤色巨龙缓缓盘旋,炽热的烈焰在龙身喷薄,刹那间,星海染成血色,血腥气息四处漫延,妖毒在血海之中肆无忌惮地叫嚣。
知秋站在血海当中动弹不得,心中的恐惧无以复加。
天落满面狂傲之态,不可一世地狂笑不止。笑声之中,他伸出右手,将断念斧紧紧握住,丝毫不在意瘴毒侵蚀肌肉,黑色的毒血滴落在地面,嘀嗒之声仿佛击鼓,每一声都教人胆战心惊。断念斧中的魔魂欢心雀跃,好像嗜血狂魔舔噬到一丝鲜血,已是欣喜如狂。
天落一面癫狂地大笑,一面质问道:“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你必须要做的事情?”
“我必须要做的事情?”知秋不断地反问,一个答案渐渐浮出脑海,那个让自己心惊肉跳的答案,“沐天落,我必须要杀死你。”
既然有了答案,知秋稳了稳心境,四下看了看,目光所及之处确无灵狐,更无那双湛蓝的双眼。所以,双手之中毫不犹豫地升腾出炙焰,化作双剑,星辉与月华相映,熠熠闪耀的双剑划出星辰之海,海啸一般向着癫狂的天落席卷而去。与此同时,包围着知秋的血海汹涌翻腾,一个巨浪径直落在头顶,将他拍晕过去,倒在一片浓稠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