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接触的感觉是黏腻,眼睛看到的颜色是腥红,乔法雷惊愕地望着舞台上演绎着角色人生的林卓越,手有些发抖。
“你们!”他急忙奔向后台,指着那些扮演凶恶治安军或打手的人,“一会儿和林卓越演对手戏时,下手一定要轻一些。”
“怎么了?”大家一脸茫然。
“他受伤了。”乔法雷说。
这立刻在后台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人们终于明白男主角为什么迟到。诸多猜测中有惊恐,也有愤怒。
但一切情绪都要压下,要等这一场演出结束。
到了打手与林卓越冲突的一幕,打手们一脸凶相上台,但真动手时,却极有分寸。
“你们是怎么回事?”
在演双方纠缠的情节时,林卓越低声问。
“你受伤了?”打手问。
“这不是应付观众的理由。”林卓越说,“我们是演员!只要上了舞台,就算生命将终,也要把最完美的表演呈现给观众!”
“可是……”
“没有可是!难道你忘了自己曾经的梦想和誓言?”
打手的眼中的泪光闪动,动作时却更加激烈。
台下有惊呼声传来,随后便是掌声。
幕间休息时,乔法雷发现林卓越的衣服一侧已经被血打湿,于是愤怒地冲着打手吼叫:“你是听不懂我的话,还是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是我要求的。”林卓越摆手,“老乔,我们是演员,站在舞台上就要对得起观众。”
“我还没问你呢,这伤是怎么回事?已经受伤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演出可以取消,但你的伤……”乔法雷极为激动。
“我说了,我是演员。”林卓越目光坚定,表情严肃。
“舞台是我的战场,穿上戏服我就是战士。”他说,“临阵逃脱的战士不是好兵,也永远成不了将军,而我的目标是常胜将军。希望你理解。”
乔法雷沉默了,他走过去,伸出手。
两人的手相握,胜过千言万语。
“伤怎么样?”乔法雷问。
“流点血而已。死不了。”林卓越说。
“谁干的?”乔法雷问。
“你应该能想到。”林卓越说。“下一幕,就不是矿业大豪向我施暴的戏吗?”
“揭露他!”乔法雷这一刻的语气有点恶狠狠。“演出结束之后,揭露他!”
“没有证据。”林卓越说,“这很容易被人当成诽谤。”
“伤就是最好的证据。”乔法雷说,“剧中我们不曾指名道姓,现实中也一样。”
“我明白了。”林卓越笑了。
演员们同仇敌忾,怀着满心的愤怒,却把各自的角色演绎得更精彩。这一场演出,获得的掌声也最多。
谢幕的时候,林卓越没有再换衣服,他就穿着那一侧带血的衬衫,在两位演员搀扶下走上台。这令台下的观者惊讶,许多人都站了起来。
“各位。”林卓越表情严肃,“请允许我向大家道歉,因为这场演出之所以加了一场从不曾有的儿时回忆,是因为我迟到了。而我迟到的原因,是有人想阻止我的演出。”
他解开钮扣,脱下衣服,拉开绷带,露出了仍在流血的伤口。
台下观众发出一片如潮的惊呼,许多姑娘直接哭出了声,她们在心里诅咒那竟然将林卓越打伤的可恶歹徒。
“我知道我们这部戏令很多人愤怒,因为它揭露了他们的丑恶行径。”林卓越大声说,“但把真实的世界呈现给你们,正是我们的责任。我不会因为他们的凶残而有所畏惧,相反,我会用百倍的热情演绎好每一个角色,用我的不屈回应他们的暴行!”
“好样儿的!”
“林卓越,我爱你!”
掌声如潮,其间夹杂着男人的喝彩,女人的示爱。林卓越躬身为礼,缓缓退下,脚步有些踉跄,引得人们一阵心疼。
不及到第二天,当夜,这件事便传遍了王都上流社会。而到了第二天,这件事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焦点,自然是被《碎梦记》暗讽的方福和主政官大人。
主政官大人很少有人敢议论,但方福不过是富豪,不过是贵族,并没有官职,所以许多人大胆猜测,公开评论,甚至直接拍着桌子问候母亲。
那具尸体在早上的时候被发现,死者手腕被打断,脖子被拧断,显然是一位强大的武者出手杀了他。在尸体旁边,有一个袋子,里面有装了一千枚金币的盒子。
人们自然将这件事与林卓越的事联系在一起,于是传言的版本就更多,也更接近于事实。林卓越是好样儿的,不但没被金钱击倒,更没被杀手击倒。那么他是否还隐藏着了不得的武技?
女人们更兴奋了。
治安官展开了调查,既然此事似乎与乔法雷剧团主演林卓越有些关系,那么自然要找到林卓越。于是这一天,因为主演参与调查的原因,《碎梦记》不得不停演。
此事在王都中,进一步引起了轰动,许多人开始公开指责王都治安官,这令治安官阁下焦头烂额。
更有人因此对主政官大人多了几许猜测,越发觉得戏里指责****就是在针对主政官大人。
吴正很头疼。
如果林卓越死掉也就算了,但偏偏活得好好的。如此一来,自己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这个时候,不能高调。于是,他命令莫里向王都治安官传达了不得影响民间团休正常活动的命令。
王都治安官觉得这个位子越发难坐,忍不住生出了一种辞职离去的冲动。
方福受到的打击最重。
所有的矛头直指向他,许多人在贵族聚会中公开发表对他不满的言论,连他的女儿也愤怒地跑来质问他,令他倍感头痛。
他瞬间有一种自己在与全世界为敌的错觉。
于是他连夜收拾行装,离开了王都别墅,回到外面他自己的广阔世界,巡视全国矿场去了。
关于死者的调查,自然不了了之,因为治安官大人总不能真把方福大人牵连进来。但越是如此,王都人越有更多猜测,再加上方福突然离开,这一桩罪恶的元凶便已经坐实。
不再调查,自然也不会再耽误林卓越的时间,演出又照常开始,只是经此一事,这部戏的观众更多了。许多人只是为了看看伤后的林卓越,便再度买票,第三四五六度重观大戏。
事情,似乎就此平息,乔法雷剧团得到了胜利,而且好像将一直保持这种姿态,继续胜利下去。
“你有什么打算?”罗英端着茶杯问安文。
此时的安文拿着乔法雷的手搞在看,看过之后摇了摇头:“不能排这部戏。”
“为什么?”乔法雷一脸诧异。
这是他针对帝国如今的局面,写的另一部重头戏,更为无情地揭露了大人物们的丑恶嘴脸,他相信,一经上演,吴正的日子会更难过,而方福就算逃到了矿场之中,也将面临数不清的麻烦与责难。
“太沉重的东西不能持久。”安文说,“如果你一直不断让剧团演出这种沉重如山的戏,观众很快就会被压垮。他们会逃避,就算精神上再支持你,也会选择放弃观看。”
“你说的有道理。”罗英赞同。“这一点我先前都没有想到。安文,你如果不当政治家太可惜了,你有很成熟的政治理念。”
“两码事。”安文摇头。
“那应该怎么办?”乔法雷问。
他虽然有些不服气,但罗英都已经称赞了,他还能说什么?对于世故,他看得透,却只能是在剧本中操纵自如,到了现实之中则只有茫然。因为现实世界不会因为他一念而动,不会因为他脑海中的情节极有逻辑便朝那个方向发展。
剧本里,做了事总会得到回应,就算是错误的回应,至少也会有结果,主人公会一路向前,获得一切理想中的目标,成为正面的榜样,或负面的榜样。可现实中,可能某天主人公摔了一跤正好撞坏了脑袋,就成了白痴。
“先写两三部符合大众口味的纯娱乐戏。”安文说,“悲剧爱情有了,来一部喜剧爱情,再来一部动作戏,如果你擅长恐怖,不妨也搞一场。在几个领域都取得成功,会大大提高你的名气,这时再来这部沉重的戏,观众们不断变换口味,就能接受,而且经过先前几部戏的休养,也撑得住它的份量。”
“高明。”罗英赞叹。
“好吧。”乔法雷点头,“我会尝试。”
“先前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罗英问安文。
“什么问题?”安文一怔。
“你有什么打算?”罗英问。
然后他补充自己的问题:“艺术领域你已经取得了空前的成功,你亲手打造出了一支帝国一流的剧团,捧红了一位出色的演员和一位更出色的剧作家,更让一首歌传遍了王都的大街小巷。但这些,终无助于国计民生。我想知道你下一步的计划,从而配合。”
“下一步,我要全力帮你夺取政权。”安文语出惊人。
“我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被这话题惊到的乔法雷感觉气氛变得有些沉重,便说了一个不好笑的玩笑想缓和一下。
“可以。”没想到安文点了点头。
“你是认真的?”乔法雷问。
“不是不信任你。”安文说,“只是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安全。我不想你带着危险独自留在王都。”
“独自?”乔法雷追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有些事不方便在王都办。”安文说,“所以我打算离开一阵。至于目的地……”
他望向罗英:“幽月州是你的地盘,我在那里应该会很安全,也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对吧?”
“没错。”罗英点头。
“让我去那里吧。”安文说。“我要着手做一件大事。”
“有多大?”罗英问。
“足以震惊世界……吧。”安文说。
只是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自信。
但就算如此,也足以让两个朋友先震惊好一会儿。
“注意你的用词。”罗英提醒,“这可会让我充满了无数的期待,我的安文!”
“前提是你要先帮我的忙,让我搞清一些东西的原理。”安文说,“也要有足够的资金,支持我的浪费。”
“都不是问题。”罗英说,“问题是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是个手艺人。”安文说,“手艺人还能干什么?除了做一些小东西之外,就是做一些大东西吧。”
乔法雷和罗英面面相觑。
“好。”罗英没有再多问什么,放下茶杯站了起来。
“和主政官的战争,一败一胜。关键一战败掉,细微处胜出,总的来说我还是处在下风。”他说,“我想我也应该避避风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