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了!”
雷格力表情沉痛。
“不要着急,慢慢说。”于勒一边拉着他往空地那边走,一边低声说。
“出了什么事?”他问。
“一切一开始都很顺利。”雷格力说,“但没想到我只是离开一会儿,那边就出事了。有治安军正巧经过那里,结果……”
“怎么样?”于勒感觉身上发冷,却顾不得裹紧披在身上的外衣。
“他们认出我们是急征军伤兵,所以……人都被抓起来了,东西也被扣了……”雷格力羞愧地低下了头。
于勒怔在原地。
“对不起,这件事都怪我……”雷格力满脸愧疚,不断自责。
于勒却什么也听不到,他感觉身上有点冷,眼前的世界有点发白,整个世界突然间旋转起来。
他瘫倒了。
第二天,一个消息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王都——急征军部落的伤兵倒卖民众救济物资被当场抓住。
许多极具语言天赋的人,用极生动的语言描绘了伤兵们的丑恶嘴脸,如何倒卖物资,如何拿着赚来的钱在酒馆和妓寨中挥霍,如何假装可怜……
这消息在民众中引起了轰动,许多人愤怒地大骂,指责伤兵无耻至极,许多人大叫着要到彭丁花园去质问,要把自己捐出去的东西都讨回来。
但另一个消息也在快速流传,许多人在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闭上了骂人的嘴,停下了迈出的步伐。
那也是伤兵倒卖物资的故事,只不过是另一个版本。在这个版本里,有一群突然自各地云集而来的伤兵,他们都只身一人没有家属,他们都只听命于一个凶悍的独眼伤兵,而昨夜发生的一切,都是这些人在独眼伤兵指使做下的。
至于这个独眼伤兵,据说不少人看到过他曾与主政厅的人私下会面,似乎达成了什么协议。
前后两个情节相同意义不同的故事,让许多人疑惑不解,让许多人犹豫不决。
但有些人依然愤怒,有些人在质疑中暂时停止了捐助。
原有的损失掉,又没有新的补给,急征军部落的日子眼看要变得很难过。
于勒病倒了。
质疑的声音不仅来自外界,也来自伤兵内部。许多人来到于勒的房前,试图询问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于勒无法回答,只是倒在床上发着烧,应该是昨夜受了凉。
妻子和女儿耐心地向众人解释,不断强调于勒绝不可能干有损大家利益的事。伤兵们沉默着离开,但人心不稳的征兆已经出现。
破旧的屋子里,乔法雷不住转着圈。
“难道我们只能眼看着雷格力那家伙继续害人?”他问安文。
安文静静坐在沙发中,思索着所有的事。
那些伤兵虽然被抓,但因为只是涉及违法交易,因此只会关上几天。而且既然是叛徒,他们的生死就不值得关注。
主政厅这一次进步不少,并没有使用那些低级栽赃手段诬伤兵为暴徒,于是更难对付。虽然他已经让安德放出消息去,但有多少人会相信,谁也不敢做乐观的估计。
昨天晚上商人和伤兵的表现都耐人寻味,如果安文手头有摄像机一类的东西,把情况录下来,明眼人一看就会明白,必然是双方早有勾结,故意等着治安军来抓。
但可惜,这里不是过去的世界。
“你在想什么?”乔法雷得不到回答,于是站到安文面前。
“这件事极难澄清。”安文说,“但我们放出的消息,至少使民众暂时压下了自己的愤怒,没有对伤兵们生出怨恨之心。”
“可是援助一定会减少,甚至会……”乔法雷挥着手,却说不下去。
这些可怜的残疾人如果失去了援助,又怎么能在王都中支撑下去?是四分五裂,最终变成乞丐流浪汉,还是只能失望地返回家园?
可家园里又剩下些什么?若家园里存着一星半点的希望,大家又怎么会拖家带口离乡背井来到王都?
安文没有说话,他站起身,到乔法雷的桌上拿过纸和笔,伏案书写。
乔法雷有些好奇,但出于礼貌,并没有去看安文写了些什么。不久之后,安文抬起头,将纸叠好。
回到卧室,他取出那个钱袋。钱袋已经空了,他将纸塞进袋里。
“你去哪里?”乔法雷见他向外走,忍不住问。
“去帮忙。”安文说。
大步向外的年轻人并没有让自己跟随的意思,于是乔法雷只是站在门前,目送他远去。
他有些想不明白,就算安文这些日子在铁匠铺里赚到了点钱,但又能帮几千人的急征军部落什么忙?
但他如果跟着安文,看到安文最终的目的地,一定会被吓到。
主政厅大门外,安文静静地站着。他侧身隐于门前矮树丛边。此时春已深,叶芽微微萌发,欣欣生机令人陶醉,但他无心欣赏。
他望着院里,等着消息。不久之后,有一个身影自楼中匆匆而来,手里抓着那个钱袋,脸上带着激动之色。
于是他微笑,知道此行目的已经达成,便不再逗留,转身快速离开。
罗英在看到钱袋的一瞬间,就抛下了手头的所有工作,飞奔出内阁办公室。他的速度已经足够快,但到达大门处时,仍已经失去了安文的踪影。
“人呢?”他语气焦急地问一脸惶恐的门卫。
“大人,您问什……什么人?”门卫紧张地****。
“刚才来送这个钱袋给我的人。”罗英举起钱袋。
“刚才还在门外来着……”门卫回答,同时往门外看,但矮树丛中已经没了那个年轻的平民。
罗英沉默,捧着钱袋,怅然若有所失。
安文终究还是来王都了,这是个好消息。他本以为安文能来见自己,是想站到自己身边帮自己,这令他欣喜若狂。
王都的工作并不好作,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更没有任何人愿意帮助自己,罗英用了很长时间,才先把自己份内的工作理清头绪。
但千头万绪,种种难题,不断出现在他眼前,令他忙得甚至没有时间给远在家乡的家人写封信。
他最渴望的,就是有一个与他抱着相同信念的人能站在自己身边,哪怕不能帮到自己,至少可以让自己感到安慰,知道在这堕落的帝国王都中,自己不是一个人在奋斗。
钱袋里有一张纸,纸上写着几句寒喧的话,之后是安文求他帮忙的事。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彭丁花园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粮食药品等物资。”
简单的一句,看似只是陈述一件事实,但罗英明白那里面包含的意思。
你为什么不愿见我?是怕我将你拖进殿堂里,令你不能拖着尾巴在泥里爬吗?可在危局之下,如果人人都只想在泥里苟活,国家怎么办?人民怎么办?
你只看得到彭丁花园中的那一群人,那么帝国上下无数子民呢?你是否看到了他们?
安文,你什么时候能够想通?
他缓步向大楼里走,带着失落在心中自语。
安文并不确定这封信有没有用。
他当然不会怀疑罗英与他的友情,但他不确定罗英的能量。身为“九老”之一,按理来说应当富可敌国,但罗英不是那种为了权力与金钱坐上官位的人。
几千人的饮食不是小数目,整个王都的好心人一起努力,才勉强让他们维持温饱,但这并不是几千人能活下去的惟一条件。
医药卫生用品,这更是一笔大开销。
罗英能办到吗?
安文不确定,但这已经是他惟一能想到的办法。面对灾难,他无能为力,于是第一次意识到金钱有多么重要。
如果我富有四海,就可以让每个伤兵都得到足够的补偿,不必在这里向那些无耻的大人物乞求。
对现实的无力,使他明白金钱并不是罪恶的东西,反而是一种可爱的工具,能救人于水火,能解人危难,能让人活得更幸福。
恶的只是那些为追求金钱而不顾一切的人。
安文开始认真地思考自己是否有能力赚钱,然后确定,自己有足够的能力赚到堆积如山的金币。
他并不是没有手艺在身的人,他有着极精湛的铁匠技艺,只是将现代铸造中的一些知识应用起来,就足以让他过上富裕的生活,而依靠太阳铁的神奇能力,他更可以制造出许多这个世界上或许要几百年后才出现的东西,这更可以让他成为巨富。
但最开始,是他不愿,现在,是他不能。
他没有时间。他的生命已经被他自己硬生生卡在一个名为“复仇”的死局上。在这局里,不论最后他是输是赢,结局都是生命的终结。
想了想后,他又释然——如果吴正消失,罗英这样的人或许就有机会崛起,到时,少了这位卑鄙无耻,手段下作的主政官的帝国,一定会变得更好。
两天后,安文知道了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在罗英收到那封信两天之后,有数辆大车来到彭丁花园。一箱箱的各种物资、一袋袋的粮食,被搬下车,运进了急征军部落中。
这件事令所有伤兵惊讶无比,但已经开始饿肚子的孩子们却满面笑容。他们围着那些搬运物资的人又跳又叫,盯着一袋袋粮食和一筐筐蔬菜,憧憬着今天的晚餐。
病中的于勒挣扎着站了起来,在妻子的搀扶下来见那些捐献者。
那些人沉默无语,只是点头示意,将所有东西搬到了伤兵们的仓库中,便驾车告辞。
“请等一下!”于勒艰难地追上去。
“是哪位好心人……”他问。
“你们不必知道。”驾车人说。
“我必须知道。”于勒坚持。“我要知道是谁在我们最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们。”
“是一位大人物。”驾车人无奈地低声说,“我只能告诉你到这里。”
“大人物?”于勒喃喃自语。
车走了,留下的是疑问和喜悦。看着孩子们的笑脸,听着成年人的欢声,于勒感觉自己的病好了一大半。
阴云缓缓飘来,似乎将有春雨落下。
安文靠着窗台,听着安德兴高采烈的描述。
“东西从食物、药物到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一次到位。听说是一位大人物的手笔。”他说。
“大人物?会不会是高格将军?”乔法雷猜测。
在说这话时,他看着安文,似乎想从安文那里得到确切的答案。他知道这件事必与安文有关,因为那天安文回来时,手上已经没了那只装着信的钱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