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文没有说,乔法雷也就没有问。
晚上的时候,艾莱克带着两瓶酒进入了小院。
三人自然而然地谈起了这次的事,乔法雷问起这件事,艾莱克却知道底细。
“很可能是九老之一的罗英大人。”他低声说。
“就是新上任的那个补位内阁议事?”乔法雷问。
艾莱克点了点头:“这次捐助,有消息说是城里某位富豪的手笔。但这人向来对于公益和慈善毫不热心,突然间愿意为伤兵破费,似乎就是因为罗英开了口。”
“这位新任大人这么有面子?”乔法雷有点好奇。
“似乎是达成了什么交易。”艾莱克说,“那位富豪好像有一件难事一直在求罗英,但罗英始终没有答应。我听别人说,罗英可能是以此为条件让他出手援助了伤兵。”
天下果然没有秘密可言。
安文静静地听着,却忍不住开始为罗英担心。既然有消息传出,主政官早晚会知晓,到时不知会不会对罗英采取什么手段。
安文有些后悔,但除了找罗英,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
“可是这件事被主政官知道的话,罗大人怕会有麻烦。”乔法雷看着安文。
他脑海里始终有那只钱袋的影子在。但他又不敢相信眼前的年轻人,竟然可以与九老之一攀上什么关系。
“活在世上谁身边没有麻烦?”艾莱克一笑,“如果真是这位大人做的,我倒挺钦佩他的。内阁里终于有正直的好人了,这是件好事。”
“我想去彭丁花园看看。”安文说。“你们谁要去?”
“去干嘛?”乔法雷摇头,“我不想再见于勒那张臭脸。”
“怎么回事?”艾莱克这几天没来,自然不知道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
“我陪艾莱克喝酒,你自己去吧。”乔法雷说。
“好。”安文点头离开。
此时群星闪耀,不见明月。安文只身来到彭丁花园,见到了于勒。于勒的妻子带着女儿离开,把整间房子留给了两人。
“那晚我的态度不好,抱歉。”于勒坐在床上说。
“事情暂时过去了,不要过分担心。你身体怎么样?”安文问。
“吃了药好多了。”于勒说,“就是那一晚不小心着了凉。”
“那件事,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安文问。
于勒沉默了一阵,似乎是有些惭愧,但到最后他仍觉得自己做得对,因此就问心无愧。
“你知道……”他沉吟着,“你知道这个世界并不像孩子们想象中的那么美好。有时为了得到光明,就必须走过黑暗。雷格力比我有主意,他搭上了主政厅那边某位官员的线,想通过贿赂来使那位官员为我们出力,暂时先批下重伤残的抚恤金。但这一切需要钱。”
“终究不应该打那些物资的主意,风险太大了。”安文说。
“这是没办法的事。”于勒说,“除了那些物资之外,我们一无所有。雷格力说的对,如果不用眼前的一切赌上一把,我们就只能坐着等死。”
“你还相信他的话?”安文问。
“他是有主意的人。”于勒说。
这话他已经说过一遍,此时再重复,便有着特殊的意义。安文沉默,他知道自己不论说什么,都无法让于勒对雷格力生出疑问。
“别人未必是没有主意,很可能是觉得行不通或不能做,所以也就不说出来。”安文说,“有主意的人有时其实很可怕,为了达到目的,也许会生出许多不应该的主意。”
“应不应该,外人没有评论的资格。”于勒说。
只要有人质疑雷格力,他的态度就会转变。他坚信雷格力是在为了大家牺牲自己,这样的战友值得尊敬,不容任何人质疑。
安文明白于勒的固执难以冰解,但他还是要说。
“也许我真的有资格。”他说。
“哦?”于勒声音冰冷,似乎没有再谈下去的意愿。
“你以为这些物资是从哪里来的?”安文目光明亮,逼视于勒。
“难道是你?”于勒露出了嘲讽的笑容,但笑到一半时突然僵住,认真地盯着安文,惊讶地低声问:“难道真的是你?”
“是我。”安文点了点头。
“我是怎么做到的你不要问。”他说,“总之是拜托了一位真正的大人物。”
于勒打量安文,年轻人认真的脸令他感受到一种力量。他犹豫着,不知自己应不应该相信安文。
“如果是你,那么,我代大家感谢你。”于勒说,“但如果你因此就要我去怀疑自己的战友,我办不到。我从不是那种在背后议论生死与共的兄弟,甚至为了什么个人利益捅兄弟两刀的人。”
“这件事中有太多的巧合。”安文沉默了一阵,决定接着说下去。
不管有没有用,话只要说出来,听入了耳,就会在心里种下种子,说不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生出嫩芽。
如果于勒能自己醒悟,那是最好的结果。
“先是主政厅派出大批人马出城,然后是大批的单身伤兵加入队伍,又都听命于雷格力。他一到,就能搭上主政厅官员的线,就想出了倒卖救援物资的主意,然后在交易现场,他又很巧地有事离开。”
安文一口气说出这些,在将要说自己那夜的见闻时,被于勒打断。
“我累了。”于勒挥了挥手,闭上了眼睛。
安文坐在那里,感觉到一阵无奈。
如果丘力还在,一定有能力影响到这位顽固的分队长。但自己不行。
“保重身体。”他站了起来,艰难地道别。
出了门,安文看到了于勒的妻子。她搂着女儿坐在旁边一块石头上,看着安文。
“他很固执,对吧?”她问。
安文缓缓点了点头。
“我也曾劝过他。”她说,“但他不听。他对我说了很多大道理,我听不懂。但知道后来我为什么没有阻止他吗?”
安文看着她。
“因为这样的日子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她低着头,用力搂紧了女儿。
“这里不是我们的家,我们的家在远方。我们不想看那些不属于我们的繁华,我们只想过自己安静的小日子。在这里聚在一起苦苦等待的日子我们已经过够了。我们想要看到希望,希望眼下的生活有所改变。”她说。
安文静静地听着,然后点了点头:“我懂了。”
“雷格力也许不是好人。”她说,“但他能打破我们一成不变的日子,就能给我们希望。除了他,又有谁能做到?那些好心人?是的,我们感谢他们对我们无私的援助,但我们总不能靠他们的援助,在这个荒废的花园里活一辈子吧?”
她看着安文,似乎是在等答案,但安文显然给不了。他只能狼狈地点着头,一步步向外走去。
“祝你好运。”她望着安文的背影,喃喃地说道。
安文走出部落,迎面看到一队巡逻兵。士兵们见他是从部落中出来的人,便友好地点头微笑。
安文点头致意,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于勒说了什么?”安德从某处暗影里走了出来。
“于勒相信雷格力。”安文说,“他的态度应该代表了许多伤兵的想法。战友情,或许是没上过战场的我们永远无法理解的东西。于勒的妻子也和我说了一些话,她的想法应该也是所有伤兵家属的想法——他们虽然不怎么信任雷格力,但却把雷格力视为打破眼前僵局的希望。”
“该死。”安德骂了一句,“这么说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你上次说的白星有没有消息?”安文突然想起了这个人。
“我没怎么关心这个,所以……”安德说,“明天我去查查。”
“他在急征军中的威信怎么样?”安文问。
“战斗英雄,实打实的战斗英雄。”安德说,“比起他来,雷格力就是个屁,于勒……”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说于勒的坏话。
他想起了刚认识于勒的时候,自己曾有的感动。
这个同样身有残疾的汉子,一心只为了战友们着想,明知道对手是权倾天下的主政官,却仍勇敢地当起了领头人,担起了沉重的担子。
这样的人令他佩服,因此他才愿意帮急征军伤兵们做一点事。
现在的于勒固然有他的可恨之处,但那只在于固执和糊涂。他为了伤兵们操劳的心,终使安德无法将他视为对头。
“这么说,如果白星来主持大局,雷格力就没戏唱了?”安文说。
“‘没戏唱’这个词用得妙。”安德想了想后笑了。“是的,白星是贵族,又是战斗英雄,不论在军中职位还是名声,都远超于勒和雷格力。这两人见了他必须立正敬礼,一切听长官命令。”
“我现在害怕的是他不能来,或者来得太晚。”安文说。
“这边我盯着。”安德明白他的意思,“雷格力一有异动,我立刻派人通知你。”
“辛苦你了。”安文点了点头。
安德向左右看了看,四周无人,最近的巡逻兵也在百米开外。于是他压低声音说:“这次的援助物资出于一个不可能发善心的富豪之手,我听说,这家伙肯放血是因为九老之一的罗英大人答应了他某些条件。而罗英大人之所以会帮助伤兵,是因为一只钱袋。”
安文吓了一跳,转头望向安德。
“我的消息就是这么灵通。”安德笑了,“你那天在主政厅门口等了那么久,我的朋友想看不见你都不成。可你为什么要躲着那位大人?”
“这件事请你一定保密。”安文低声说。“那位大人或许是帝国未来的希望,如果他因为我而提早与主政官正面冲突有所闪失,我就是整个帝国的罪人。”
“这么严重?”安德吓了一跳,连连点头:“你放心。”
“关于吴正的事,你调查得怎么样了?”安文问。
武器已经准备好,射术已经练习好,等待的便只是一个机会。
机会一到,慷慨赴死,潇洒只身去,留给曙光帝国一个迎接曙光的美好未来。
“你已经准备好了?”安德认真地问。
“准备好了。”安文点了点头。他有些激动,以为那个机会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