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一切只是猜测,但却是最合理的猜测。”安德仍在坚持。
“既然是猜测,那就不是事实。”于勒说。“急征军现在需要的是团结,而不是猜测。如果我们自己先乱了起来,又怎么能办成这件艰难的事?恐怕那才是主政厅中某些混蛋最希望看到的吧。”
“无论如何,请您和大家都小心一些。”安文说,“谨慎总好过疏忽大意。”
“我仍会向你们表示感谢。”于勒说。“我知道你们是出于好心。但……安文,丘力应该也不希望看到你变成一个多疑的人,尤其是对朋友时。”
乔法雷的眉头已经皱成了疙瘩,他激动地想说话,却被安文拦住。
“总之,小心为妙。”安文说。
于勒点了点头:“我会的。”
在不大友好的气氛中,几人分手。于勒望着三人的背影,发出一声长叹。
他转身向自己的小屋走去,迎面遇到了一个魁梧的络腮胡男子,那正是雷格力。
“那两人是生面孔。”雷格力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说。
“都是朋友。”于勒没多做介绍。“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我在想那件事。”雷格力说,“我们不能再拖了。你到底决定没有?”
“如果失败,后果会很严重……”于勒犹豫着。
“但那是我们惟一可以走的路。”雷格力低声说。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诱惑力:“想想看,如果事情办成,那些重伤残的兄弟们就能得益。而其他人也会看到希望。最主要的是,万事开头难,只要突破了这一道口子,主政厅那边的堤防就会一点点崩溃,最后全面补偿只是早晚的事。”
“可是……如果被资助者知道……”于勒很为难。
“他们不可能知道。”雷格力说,“我的手段你清楚。”
顿了顿,他说:“于勒,你该不会是怕担风险吧?”
“我?”于勒眼里闪起火一般的光,“如果怕担风险的话,我会在这里领导大家吗?”
“好。”雷格力点头,“我也不怕。我们是在为战友谋福利,只要有利于他们的事,我就做,不管会不会被人指责,会不会被人误会。你呢?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下定决心?”
“你着手去办吧。”于勒终于松了口。
雷格力露出喜悦的笑容,点了点头:“这才是有担当的人!”
拍了拍于勒的肩膀,他转身去了。
于勒轻轻叹了口气。
有什么办法呢?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它早已被无尽黑暗笼罩,即使要寻找光明,也必须先将自己委身于黑暗之中,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是因为没有办法,我是在为大家做好事,所以……
他再叹了口气,向回走的步伐变得无比沉重。
夜色中,三个身影渐渐远离急征军部落。
乔法雷气愤难平,不住嘀咕着:“于勒这家伙就是个糊涂蛋!这么明显的事他竟然看不透?”
“我总是不放心。安德,你能不能帮忙盯着点?”安文问。
“没问题。”安德点了点头,“部落那边我有眼线……不成,靠他们我还是不放心,我这就亲自过去盯着,绝不能让雷格力阴谋得逞!”
“先不要下断言。”安文说,“于勒有一点说得对,猜测就不是事实。也许雷格力真的只是想用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来搞曲线救援吧。”
“我看不像。”安德摇头。
“总之辛苦你了,有什么消息,请立刻告诉我们。”安文说。
点了点头,安德转身而去,消失在夜色中。
乔法雷发着牢骚,陪着安文向家里走去。
消息比两人想象中来得快,两人回到家中,刚刚喝了两杯茶,门就被重重敲响。开门一看,是一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乞丐,喘息着说:“安德让我告诉你们,部落那边出事了!”
“走!”安文抓起衣服往外就跑,乔法雷甚至忘了锁门。
三人一路狂奔来到彭丁花园,安德迎了过来,见面就说:“雷格边把部落中大部分救援物资都装车运走了。”
“什么?”乔法雷吓了一跳,“他要做什么?”
“他带着十几个人押车,却派了一个人往主政厅的方向去了。”安德说,“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是他偷听到了我们和于勒的对话,情急之下就提前行动了。”
“可这么大的动作,于勒不可能不知道啊,他怎么会任由他胡来?而且他把救援物资运走是要干什么?”乔法雷不解。
“你盯着雷格力,我们去见于勒!”安文向着部落内跑去。
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于勒的妻子和女儿,一直披衣静坐,内心不安的于勒愤怒地冲出屋子,看到安文和乔法雷后,强行压住了怒火。
“有什么事?”他问。
“物资的事是怎么回事?”乔法雷质问。
“你们怎么知道的?”于勒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来不及说这些了。”安文说,“这些物资是王都民众援助伤兵的,如果出了问题,也许会影响民众对伤兵的态度。于勒先生,雷格力到底要做什么?”
“这件事你们不用管了。”于勒语气生硬,“我们伤兵的事,我们自己处理就好。”
“怎么了?”于勒的妻子被惊动,推门出来问。
“去睡觉吧。”于勒摇头示意妻子不要插手,然后向空地走去。
三人来到空地,于勒立时大发雷霆:“两位,我们做什么是我们的自由,不需要你们插手。你们做好自己的事就好,至于伤兵要如何讨回自己的得益,那是我考虑的事,与你们无关!”
“我也是伤兵家属。”安文说。
“严格来说算不上。”于勒的语气不善。“安文,我佩服你的勇气,也很欣赏你,更感谢你对我们的关心。但人与人交往最重要的是守住‘尺度’,以‘为你好’为借口越界干涉别人的事,只会令人感到厌烦。”
“于勒先生,你这是对朋友的态度吗?”乔法雷有些气愤。
我们大半夜不睡觉,为了你们的事奔波操劳,你就只一句冷冰冰的“厌烦”?乔法雷气不过。
“您的观点我同意。”安文说,“但我还是想问清这件事。”
“无可奉告!”于勒用极重的语气回答,然后转身离开。
“这里不欢迎你们,请自便!”他大声说。
“于勒,这关系到所有伤兵,你就是这种态度?”乔法雷大声质问。
于勒没有回答。
他很累。
是的,乔法雷是朋友,安文也是朋友,但那又怎么样?你们有自己的生活,总归还过得下去,但伤兵们呢?
你们无法理解我们的痛苦,无法理解这种日子带给我们怎样的煎熬。我们并不希望靠着善人的救济在这里苟延残喘,我们只想讨到我们应得的,然后用那一点钱或是做点小生意,或是搞些小投资,或是添置牲口农具,靠我们自己的力量,再度过上好日子。
你们不知道雷格力在面对妖族时有多么英勇,不知道他曾救过多少人的命,你们不了解他,所以误会他。但我知道,他是甘愿顶着被人误会的风险,在为大家谋福利。这一点上,我自愧不如。
我能做的,只有帮他顶住压力支持他而已。
于勒大步向前,问心无愧。
这世上许多人做着错误的事,但因为他们相信那是正确的,所以便问心无愧。大到主政官,小到伤兵们的分队长,并无不同。
安文望着于勒的背影,知道这件事无法从他身上找到任何突破口。
“我们走。”他拉着乔法雷离开。
“就这样了?”乔法雷不甘心。
“还能怎样?”安文反问,乔法雷沉默。
“我真搞不懂于勒是怎么想的!”他感叹。
“是因为你酒喝多了,影响了脑子。”安文说,“很简单,如于勒所说,他们的友谊结在战场上,结于生死之间,因此便牢不可破。”
“该死!”乔法雷骂了一句。
部落外,那个通风报信的小乞丐迎上了两人。
“带我们去找安德。”安文说。
小乞丐带着两人一路飞奔,沿途在街角、树干以及许多隐秘的地方找到安德留下的特殊记号,最后在一条小巷尽头找到了安德。
“嘘!”安德示意三人不要出声,小心地探头向外望。
安文和乔法雷贴着墙角,探头出去。
巷外的空地上停着三辆骡车,上面装满了王都民众捐给伤兵们的救援物资,大到帐篷,小到手帕,还有成袋的粮食,以及医疗用品。
十几个伤兵守着车子,正在和一个商人打扮的男子低声交谈。
“他们要倒卖救援物资?”乔法雷小声说。“这件事传出去的话可不得了!”
“我明白雷格力要干什么了。”安德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安文也想通了。
但已经晚了。
有整齐的脚步声传来,商人和伤兵们往大路另一头望了一眼,都露出了笑容。然后,商人取出一个钱袋,摇晃作响,交到了伤兵的手中。
“成功了。”他笑着说。
“是啊。”伤兵点了点头,慢慢打开钱袋,将金币一把把抓起,再重新倒回钱袋中。
不是检查金币,只是用以消磨时间。
很快,一队几十人的治安军走了过来,将众人围住,商人和伤兵都没有半点惊恐。
“各位大人,我们都是好人。”商人笑着说。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治安军的小队长大声问。
“没什么。”商人回答。
“报告队长,这些人好像是急征军部落的伤兵。”一个治安军说。
“那么这些物资,显然就是王都民众的援助物资了?”小队长冷笑,“你们好大胆子,竟然把民众的善心当成自己发财的踏脚石?都抓起来!”
一声令下,治安军们拔刀出鞘。
商人和伤兵们互视一眼,都只是笑了笑,然后乖乖地举起手来,任治安军将自己绑起铐住。
“怎么办?”乔法雷急了。
“我们走。”安文挥手示意,带着几人慢慢地退后。
出了小巷后,大家都望着安文,等他的话。
“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安文说,“惟一能做的,就是把事实的真相散布出去。”
“可这样会不会起反效果?”安德问。
“你以为我们不说别人就不会知道了?”乔法雷说,“恐怕主政官早就安排好散布消息的人了。”
“我们能做的是说真相。”安文重点强调了“真相”二字。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安德点头,“我立刻去办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