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之后,女孩出了一身汗,安文喂她又喝了些水,寒歌从车里取过毯子,小心盖好,怕她消汗时再度着凉加重病情。
两人在板房里陪着高冬天守着高春天一夜,第二天早上小姑娘醒来时,见到大姐姐靠着床睡着,而大哥哥则和哥哥一起倒在地上草垫里睡着,隐约间有些关于夜里的回忆,又不真切,不安地轻声叫:“哥,哥!”
寒歌最先醒来,看着脸色略有恢复的小姑娘一笑:“别怕。还记得昨天夜里的事吗?”
“像做梦。”高春天低声说。
安文揉着眼睛坐了起来,高冬天则连滚带爬到了床前,欣喜地问:“春天,没事了?”
“没有力气。”高春天说。
“哪能这么快好。”寒歌说,“只是暂时退了烧,所以人就清醒了。春天,你哪里不舒服?”
“脖子里面,喉咙痛。”高春天说。
“来,张开嘴,啊。”安文过来,示意女孩按自己的动作做,高春天知道这是帮哥哥给自己治病的人,于是有样学样。
“看不大真切啊。”安文挠了挠头。
“有没有勺子?”他问高冬天。
少年急忙找来勺子,安文极有经验地再次叫小女孩啊了一声后,快速用勺子压下舌头,终于见到了高春天嗓子眼的景象。
这一压,小姑娘不由一呕,十分难受。
“小心。”高冬天不放心地叮嘱。
“发红,起了些疱疹。”安文说。“问题不大,但恐怕得用一阵子药才行。”
“什么疹?”寒歌一怔。
“啊……”安文一时犹豫,忙着解释:“我也不是医生,就是从前听别的医生这么说过,什么疹……我也不确定,反正是着凉感染寒气后咽喉红肿一类的病吧。”
“还以为你什么都懂呢。”寒歌笑了。“我去取管嗓子的药。”
她跳下床,快步而去,高冬天又忍不住盯住她两条腿。
安文还是觉得一切没那么简单,这种时候少年不可能有闲情去看姑娘的腿,何况寒歌化妆之后并不好看,而且为了方便隐藏里面的剑,外面又穿了很不显露优美体型的粗厚裤子。
那他在看什么?
很快取来了药,高春天听话地吃了下去,就要下地为两位客人弄点什么吃的。高冬天却红着脸,扭着手不知说什么好,寒歌将小姑娘重新按在床上,笑着说:“忙什么忙,你现在的任务是养病。”
“哦。”小姑娘点了点头。
“找两件合他们的衣服吧。”安文低声对寒歌说。
“好。”寒歌一笑。
两人一起离开了小屋,向着马车走去。
“哥,他们是医生吗?”高春天躺在床上问。
“不是,是商人。”高冬天说。“你嗓子不舒服就不要总说话,要好好养着。”
“可是,我们没有钱啊。”高春天担忧起来。
“放心,一切有我。”高冬天笑了笑,“你安心养病就好。”
“你注意到那个少年的眼神了吗?”行于外的安文问寒歌。
“嗯。”寒歌点了点头,“对于目光,我比你更敏感。”
“有什么想法?”安文问。
“我自己反复看过,剑隐藏得很好,从外面不可能看得出来。”寒歌说,“或者只能解释为少年的某种冲动。”
“凭现在的你,不大可能。”安文摇头。
“分和谁比。”寒歌说,“如果和城里人比,我这姿色当然极说不过去。但如果和这里的女人比,你不觉得即使是现在这张脸,对他们来说也算是天仙?”
“这么自夸就过分了。”安文笑她。
“有件事我倒觉得奇怪。”寒歌说。
“什么事?”
“他们说他们的父母在去年时死于矿难,那么那之后,他们是怎么生活的?”
“你注意到旁边的板房,其实和他们的板房是连在一起的吗?父母在时,他们的家绝不会只这么小。”
“可是只靠卖掉一半房子应该也没办法坚持到现在。他们穿的虽然破旧,身体又瘦弱,但不像是挣扎在饥饿边缘的样子。”
“他们的收入来源……”安文缓缓点头。
“凭高冬天那种瘦弱的体格,就算矿上允许他下矿洞,恐怕他也完不成采矿任务吧?”寒歌说。
“确实是个迷。”安文嘟囔着。
两人回到马车旁时,修缺正就着凉水吃着干粮,见寒歌回来急忙放下一切,问:“还需要什么?”
“找两件衣服给他们。”安文说。
修缺一副“我又没问你”的样子。
寒歌根本不理他,在安文找衣服的时候,拿出一包干粮,一块腌肉和几根熏肠。
“还是你想得周到。”安文笑了。
两人往板房走时,许多早起的人都惊讶地看着他们手里的东西。人们对衣物显然没什么感觉,但看那些食物的目光很火热。
见到那些食物,高冬天一下愣住,然后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高春天没有什么食欲,但还是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那些东西对他们来说,似乎太过奢侈。
“生火。”安文对高冬天说。
“什么?”少年一时没能理解。
“给她熬一点汤喝。”安文指了指高春天。少年立刻动了起来,不一会儿板房上就冒起了炊烟。
安文本想熬些肉汤,但想到病人饮食应该清淡,就用那只旧锅熬了一锅面包糊,端着送到床前。
“谢谢。”高春天红着脸接过,只觉得不好意思,高冬天偷偷转过身去,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自父母离去后,从没有人这么尽心地照顾过他们。
“来,一起吃点东西。”安文把食物放在床一边,招呼高冬天。
“我……不饿。”高冬天只是摇头。
“不吃饭哪有力气照顾妹妹?”寒歌说,“来吃吧,又不要你的钱。”
“可是……”高冬天又转过身抹了把泪,“可是我们不但用了你们的药,还让你们辛苦劳累半夜,现在还吃你们的东西……”
“大哥哥,大姐姐,我病好了,会努力赚钱还给你们的。”高春天小声说着。
“不用。”寒歌轻轻抚摸着她粘成一缕缕的头发,满是心疼。“我们不差这些钱。”
“可这对我们来说,不仅是一大笔钱的事。”高冬天红了眼圈,“春天的命就是我的命。这是两条命。”
“言重了。”安文一笑,走过去将干粮和香肠塞到高冬天手里。“如果不想让我们到头白忙一场,就好好吃饭。你总不能让我们继续替你照料妹妹吧?”
“嗯!”高冬天哭着重重点头,默默地吃起来。
高春天也哭了,眼泪掉进碗里,与面糊糊混合在一起。
“这孩子。”寒歌也眼角湿润,不知是否想起了自己苦难过去中的某个时刻。她坐在床边,轻轻将高春天搂过来靠在自己怀中,抢过她手里的碗和勺子,一勺勺喂她吃。
高春天却哭得更厉害了。
“你们的恩情,我一定会还!”高冬天低着头,哽咽着说。
安文笑笑,没说什么。
吃完了饭,高冬天变得更有精神了,抢着收拾了一切。
“铁矿关停,你们的生活怎么办?”安文帮他收拾时问。
“不知道。”高冬天摇了摇头。“原来我想离开,但没有钱,走不远。现在……我说过,我的命已经是您的了。”
“我老婆说过我们不差这些钱。如果你真的在意,将来有钱再还给我们就是,不要再提命不命,又或什么奴隶之类的话了。”安文说。
少年红着脸,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敢说出口。
“别人呢?”安文问。“他们有什么打算?”
“都差不多吧。”高冬天说,“大家没有别的本事,就是这一身挖矿的力气,如果矿场一直关停,大家的生计就完了。但要离开的话,又不知去哪里。大家都没有太多积蓄,否则能走早走了。”
“你也是矿工?”安文问。
高冬天点了点头:“我虽然没什么力气,但工长看我可怜,就答应我做计数工。”
“计什么数?”
“不是计什么数,是按我上交的矿石质量和数量计我的工钱。”
“可是……”安文有些不能理解,“这样就够养活你们两人?”
高冬天的体格太弱了,这样的体格,就算拼尽了力气,恐怕也及不上其他矿工一天采矿十分之一的量。
高冬天笑了:“我虽然没力气,但有这个。”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有分辨矿石的经验,所以我采出的矿石,都是铁质最好的。”
安文看着他,隐约有一种预感,但却不敢相信。
“如果能离开,你打算去哪里,干什么?”安文问他。
“我不会别的,只会采矿。”高冬天想了想后说,“所以还是找一家别的矿场吧。”
“可这场罢工是全国性的。”安文说。
少年沉默了。
“如果我能为你提供一份工作,足以养活你和春天,你愿意做吗?”安文问。
高冬天怔住。
“这样一来,你不但可以还清欠我们的钱,还可以照顾好妹妹。”安文说,“怎么样?”
“我……”
少年哽咽半天,蹲在地上又哭了。
“乔哥哥,你说的是真的?”床上正在和寒歌低声聊天的高春天瞪大了眼睛。
“他从不骗人。”寒歌说。
“哥,快答应呀!”小姑娘激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