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想一鸣惊人,受万众瞩目,但这件事终归极难。
今天修缺小小地尝了一把滋味,虽然一副药也没有卖出去,仍很是开心。
晚上的时候,三人把马车赶到一块小空地上,支起了帐篷休息。一路行来的规矩,一直是乔布和麦娜夫妇睡帐篷,表哥麦迪裹着毯子睡车上,同时看着货物。
每到这个时候,大个子总会泪流满面。
寂寞的夜里,修缺总会幻想帐篷中是否有春光。他怕安老板的魔爪伸到寒歌的身上,但更怕寒歌主动握住那对魔爪。他总觉得天地间似乎有种声音,哼哼唧唧的,和老大的声音似乎有些像,于是便忍不住担心。
痛苦之中又不免觉得老大那样的人,是不会轻易被安老板得手的。帐篷中就算有什么,也一定是老大一对短剑架在安文脖子上,冷着脸要他规矩些。想到这里,大个子就安慰了许多,这才能安心入睡。
安文并没有睡,他躺在帐篷中发呆。
“在想什么?”寒歌问。
一路行来,两人共居一座小帐篷,但并没做出什么令人脸红心跳的事。安文的心事一直很重,这令偶尔想开开玩笑的寒歌也跟着保持住了冷峻的姿态。两人和衣而卧,帐篷中间也没多余地挡块布帘,但谁也没骚扰过谁。
这令寒歌有些郁闷,好多次自问过:我是不是没有魅力?
“在想那些奴工。”安文说。“不知……他们是否还活着。”
“一切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寒歌说。“那时的事我听说过一些,当时不怪你们。路是他们自己选的,走到尽头发现是深渊,也只能怪自己当初不听别人的劝。”
“可他们当时又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呢?”安文叹气。
“是不是从那时起,你决定先不舍身杀吴正报仇,而是要去赚大钱?”寒歌问。
安文缓缓点头。
“小时候妈妈常说,那些资本家都是贪婪的罪人。”他低声说,“但现实却告诉我,只有庞大的资本才可以救人于水火。人类需要的不是清高的田园诗人,而是一个个可以让财富翻倍的商人。”
“如果几年前你对我说这些,恐怕我还不能理解。”寒歌点头,“但现在‘安牌’的奇迹让我明白了很多道理。富强,富强,富了才能强……这一切都要感谢你。”
“也谢谢你的安慰。”安文转过头,两人彼此对视一笑。
隐约间,对方朦胧的脸印入自己的眼,便渐渐深入至心。两人这么互望着,不知不觉都有奇妙的情愫在心中滋长。
这时,修缺的怪叫声打破了宁静。
“好小子!想偷东西!?”
两人急忙起身,寒歌第一个冲出帐篷,皱眉问:“怎么回事?”
修缺站在车旁,手里拎着个瘦小的少年。少年的双手腕被修缺一手握住,提在空中,咬着牙挣扎,却并没有踢打、咒骂或是呼救。
“这小子趁我睡着想偷咱们的货!”修缺说,“以为老子睡着了就能得逞?也不看看老子是什么人物……”
“放下他。”安文走出帐篷,借着月光看清那个目光冰冷,面容倔强的少年后,没来由地想起了几年前小村中的自己。
修缺不知是没听到还是不想听,仍把少年提在空中。寒歌走过去照着他的厚屁股狠狠踢了一脚,他才悻悻地将少年放下。
月光下的少年揉着手腕,并没有逃开,而是望向安文。
“你是老板?”他问。
“是的。”安文点头。“你需要什么?衣服还是钱?”
“我要药。”少年说。
“什么药?”安文问。
“退烧的药。”少年低着头说。
“家里有人病了?”安文问。
少年点了点头:“妹妹病了,一直在发烧。”
“我们去看看?”安文望向寒歌。
“一个小偷而已,你们是不是……”修缺在一边皱眉嘟囔,结果又挨了寒歌一脚。
“我没有钱。”少年的脸色有些发红,但在月光下,对方看不到这种变化,只是听到他倔强如石头的声音。这种声音很硬,容易令人误会,于是修缺瞪圆了眼睛:“没钱还有理了?”
寒歌又踢了他一脚,他只好愁眉苦脸地退到一边嘀咕:“让我看着货,抓了小偷没奖励还挨踢,啥道理……”
寒歌作势欲踢,大个子急忙躲到一边。
“人活在世上不能没有钱,但也不能只为钱。”安文冲着少年笑了笑。“不同的药治不同的病,我们要先知道你妹妹的确切病情才好给她服相应的药。是药三分毒,乱吃药也是会出事的。”
“哦。”少年应了一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指了指远处:“我家在那边。”
距离不远,没走多久就到了。
少年的家自然也是一间板房,只是与其他房子相比更破旧些,那扇门无风就会自动,安文觉得若是用力大些,它可能会从门框上掉下来。果然,少年开门的动作很轻。
两人随少年进了房里,只看到一张破旧的木板床,床上躺着一个小姑娘,呼吸很轻。月光从破窗中照进来,但仍不足以让人看清一切,安文请少年点灯,少年红着脸说了声没有。
“我去取。”寒歌转身向外去,少年急忙叮嘱一句:“开关门时要轻点。”
寒歌点了点头,没让那扇门发出半点声音。
安文知道她会错了意,以为少年是怕惊扰了床上的小姑娘,因此更觉得有些心酸。
这些年间我的努力算什么?帝国竟然还有这样穷困的地方,这样可怜的兄妹……
少年的年纪看起来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样子,女孩似乎有十二三岁,都不大。这种年纪,应该有父母在身旁的。
“你们的父母呢?”安文问。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去年,矿难。”
荒土平原地理特殊,大致来说有些像是在铁砾上堆土形成的大地,多数铁矿都在地表之下,开采时需要向下挖掘。如果安全措施不够好,很容易发生塌方式的矿难。
“对不起。”安文满怀歉意。
“与你又没关系,你道什么歉?”少年说。
“灯来了。”寒歌悄无声息地进入房里,手里提着一盏马灯,灯光照亮了房间,她环视四周,也一阵心酸。
小屋里只这一张床,由小姑娘睡,地上铺着个草席,显然就是少年的铺位了。角落里有水缸,灯光照过去缸口处漆黑一片没有反光,显然没多少水。另一个角落里有灶台,两只黑碗,一架破锅,就是灶台上的全部家当,还有一只破箱子立在一边,早已没有了盖子,用一块破布遮挡着。
寒歌提着灯,安文凑近观察小姑娘。女孩的相貌应该不错,只是脸上太多污物遮挡,再加上皮肤缺少保养而有些干燥皴裂,头发又粘稠凌乱,所以看上去并不怎么起眼。
安文低下头,用下唇底试了试小姑娘额头的温度,少年立刻警觉,瞪着眼问:“你干什么?”
“测体温。”安文解释,“用这里最准确。”
“我是他老婆。”寒歌提着灯说,“他是不敢在我面前欺负别人家姑娘的。”
少年的脸又红了红,想道歉,但说不出口,于是就只是沉默着。
“我只能确定她在发高烧。”安文望向寒歌,露出求助的眼神。寒歌笑了:“也有能难住你的事?”
“还不少呢。”安文说。
寒歌将灯交给安文,自己凑近仔细观察,又问了少年一些问题,最后说:“我也不是医生,还不能确定。总之先服一些退烧药,等小姑娘清醒了,问清楚具体症状后才好下手。”
“我去取。”说完,她起身离去。
“别担心。”安文冲少年一笑,“她会没事的。”
“可是我们没有钱……”少年眼中流露出激动的神色,但随即又不安起来。
“我们不要钱。”安文说。
“但是……”少年低下头,抓紧了衣角。
“你叫什么?”安文问。
“高冬天。”少年回答。“冬天的冬天。”
“妹妹呢?”
“高春天。”
“春天不应该在冬天的前边吗?”
“我妈说,春天接紧在冬天的后面。有了冬雪滋养,春天土地才肥沃。所以,哥哥要照顾好妹妹。”高冬天望着床上的妹妹说。
“她真的没事吗?”他不放心地问。
“现在还不敢说。”安文如实回答,“但我们会尽力。”
“我没钱……”高冬天仍重复着那一句,然后说:“如果你能救我妹妹,我可以给你当奴隶还债。”
“奴隶?”安文皱起了眉头。
“总之,我的命就可以交给你。”高冬天毫不犹豫地说。
“高冬天,记住,人生而自由。”安文严肃地说,“没有任何人能用任何理由夺去你的自由!”
“可命没了,自由又有什么意义?”高冬天望着妹妹说。
安文一时无语,隐约觉得自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愿用我的命来换妹妹的命。”高冬天说。
安文看着目光坚定的少年,怔怔发呆。
这时寒歌进来,带了药,也带了水壶。她将小姑娘扶起,高冬天轻声呼唤着妹妹的名字,小姑娘在昏沉中勉强张开嘴,吞下药,咽下水,然后靠在寒歌身上再次沉沉睡去。
“放心,用不了半个小时她就会退烧。”寒歌安慰少年。
高冬天松了一口气后,往寒歌大腿上瞥了两眼。
寒歌一笑,不以为意。
年轻人嘛。
但安文隐约觉得没那么简单。
寒歌裤子里,大腿外,有短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