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冬天哭了半天,终于站了起来,红着眼圈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总之,只要能让春天活得更好,我死了都行!”
“我不许你这么说!”高春天急了,眼圈一下也变得通红。
“好了好了。”寒歌笑了笑,“明明是好事,怎么却都哭起来了?放心吧,你们今后的生活只会更好。”
“你们在这里赚不到什么钱的。”高冬天抹去了眼泪后诚恳地说。“矿工本来就没什么积蓄,停工这些日子,只有出没有入,谁敢乱花钱?就算是药物,不到要救命的地步,也没人会买的。”
“看来是要赔大发了。”安文一笑。
“那怎么办呢?”高春天跟着发起愁来。
“没关系,我们不差那些钱。”寒歌安慰。
“不差钱”是这位大姐姐的口头语,这令高春天很是羡慕。从小到大,日子过得都紧如裤腰带,每天只为差钱烦恼,何曾有过这么潇洒的时候。
“麦姐姐,你们的生意很大吧?”高春天问。
“还好吧。”寒歌点头。
“可是如果总这样赔钱也不成啊。”高春天替他们担忧起来,“这一批货要很多钱吧?”
“好好躺下休息,不要操没用的心。”寒歌轻轻拍了她脑袋一下,扶着她躺了下来。
“矿区所有人的情况都像你们这样?”安文问高冬天。
“别人家总比我们好些。”高冬天说,“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我们终究不算最惨的……”
说到这里,他便停口,欲言又止。
“我听说方福的矿上还有许多奴工。”安文替他接着说了下去。“他们……又怎么样了?”
高冬天低着头不说话。
“不信任我?”安文笑问。
“不!”高冬天急忙摇头,“只是这些事情没什么好说的。”
“那个灾年里,王都有差不多两万难民被驱逐。”安文说,“听说都被送进了方福的矿场。都在这里吗?”
高冬天沉默不语。
“哥你倒是说啊!”高春天焦急起来。
眼前的大哥哥和大姐姐就是自家的恩人,面对恩人,怎么还知而不言?
这不合礼,也不合理呀!
高冬天看了妹妹一眼,很想责备一句“你知道什么”,但终没出口。
“这件事和你们没有什么关系,你们知道了反而有危险,所以……”他红着脸向安文解释。
“但我真的很想知道。”安文诚恳地说,“因为那里有我的朋友。我很想知道他的下落。”
高冬天看着安文,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同情。他似乎天人交战了很久,才点了点头:“晚上的时候我带你去看。”
“好。”安文没有再多说什么。
退烧药总有时效,半个小时之后,高春天又烧了起来,但没有昨夜温度高。寒歌从缸里盛出水,浇湿了毛巾后为她敷在头上降温。
修缺坐在马车上,又开始了他的吆喝,结果又吸引来了一批听众,但同样没有人拿钱买任何东西。那几个干净而健壮的家伙别着刀和匕首,也饶有兴趣地跟着听。
安文从板房中走出来,远远看到那几个人,微微皱眉,悄悄移身于板房之后。
“怎么?”寒歌走到他身后低声问。
“如果我们呆的时间太长,怕那几个人会起疑心。”安文说。“下午的时候,到别处转转。矿区这么大,不能总停在这里。”
“还是你想的周到。”寒歌点头。
吃完中午饭,三人一起驾车又去了别处。已经听够了修缺吆喝的几个人早已离开,自然少不了议论这三个可怜的生意人最后将如何血本无归。
晚上的时候,安文支起了帐篷,叮嘱修缺小心后,和寒歌悄悄来到高冬天的家里。高冬天等天色黑透,估摸着所有人都已经睡下后,带着两人悄悄出了板房,一路向着矿场而去。
矿场已经关停,自然没有看守,三人小心地来到矿洞前,一路向下而去。
矿洞并不如想象中一般垂直上下,而是宽敞的斜坡。这个世界上还没有那些先进的升降机,所以矿石运输全靠人力推拉着矿车,沿着坡上的轨道行进。这些四通八达的轨道,便成了最好的路标指引。
高冬天不用这些轨道指引,就能找到矿洞中任何一处。安文进洞之后点燃马灯,和寒歌一起跟在高冬天身后向内而去,走了许久,感觉似乎已经深入地下几百米的地方。
在一处极小的洞口前,高冬天停了下来,向里指了指:“就在最里面。我……不大敢看。”
“我去。”寒歌说。
“不。”安文摇头,提着马灯向前而去,穿过那半被封住通道,走向前方。
前方是一个大矿洞,黑暗中如同深渊。安文站在边缘处,举灯向里面照去,隐约可见一些反光。
那是圆圆的头骨反射着灯光。
这里是一处废弃的矿坑,被采光了矿石之后便丢在这里。许多尸骨填满了这个大坑,有些泛着白色,有些还有点点磷光。安文沉默地举着灯,强压着内心的愤怒与悲伤,但手仍不住地颤抖着。
他慢慢退了出来。
“是……”寒歌已经猜到矿洞内会有些什么。
“是。”安文点头,声音中带着沉痛。
那一座坑里至少可以容下几百具白骨。几百具白骨,就是几百个曾经自由行走于阳光下的人。他们曾有妻儿父母,曾有自己的家庭,曾有过自己小小的梦想,如今,却只剩下了坑中白骨。
“这样的弃坑还有一些。”高冬天说,“但多数已经被完全封死了。他们都是矿上的奴工,平时就住在矿洞里,没日没夜地干活,除了必要的食物之外什么也得不到。有许多人曾反抗,但只是死得更早更惨,所以后来他们就认命了。”
“所有的奴工都在这里了?”安文问。
“罢工开始前,就只剩下了不到一百人。”高冬天说,“罢工开始后他们就被带走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除了那几个带着短刀和匕首的人外,这里还有没有别的看守?”寒歌问。
高冬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不过听说这里有隐藏的探子,装成矿工和大家生活在一起,专门负责盯着我们,防止有人逃离或是暴动。方福有私人的军队,听说好多年前有矿工不满待遇问题,曾闹过罢工,但立刻就被军队镇压,死了不少人。所以这些废矿坑中,也有一部分自由矿工。”
说完,他自嘲地一笑:“说是自由,可与奴工比也没什么区别。个别人想走的话不会有人阻拦,但如果人一多,军队就会干涉。再说走了又能去哪里?我们没有什么钱,走不出多远就得靠乞讨赚路费,但那样一来,我们就成了乞丐,被治安军发现立刻就会遭到拘捕,然后送回矿上,然后就由所谓的自由矿工沦落成了奴工,结局只会更惨。之前有过许多先例,所以大家都怕了,赚得再少也只能留在矿区里,勉强活着吧。”
说到这里,眼眶不由湿润起来。
“吴正和方福都该死。”寒歌低声说。
“他们手里的血债,死一万次也还不清。”安文握紧了拳头。
“乔大哥,你们……真的只是商人?”高冬天再次望了望寒歌的腿,随后忍不住问。
“等我们离开这里,你就知道了。”安文说。
“有人来了。”寒歌突然皱起眉头,拉着两人快速躲入那个半封闭的通道中,熄灭了马灯。
许久之后,高冬天才听到脚步声,他不由有些惊讶:麦大姐怎么会那么早就听到声音?难道她的耳朵像猎犬一样厉害?
有微弱的灯光慢慢照亮洞外,两个人提着灯缓步而来,走得小心谨慎。
“没有人,我就说你是过分担心了。”一个声音说。
“谨慎些总是好的。谁能保证王都那边不会狗急跳墙,真的派人过来?”另一个声音说。
“来了又能怎么样?”第一个人笑,“关键是他们回得去吗?”
“你不觉得那三个商人有点古怪?”
“没觉得,三个傻子吧。”
“还是谨慎些的好。这些矿洞应该彻底填死才好,为什么还要留下这几座?”
“上面也觉得没有必要吧。”
“明天我会向上面提议将所有的废洞封死。”
又有脚步声传来,这种脚步声极为特殊,安文和寒歌相视愕然。
那是金属声。
普通的足甲踩在地上,声音不会如此特殊,所以只可能是太阳重甲。
这里竟然真的有重甲武士看守?
接着听到两人恭敬地向某人问好,称了一声“大人”。
“没有发现?”新来者声音低沉,说话时嘴和外界间似乎隔了什么东西。那应该是重甲的面罩。
“没有。”两人回应。
“你们走吧。”来人沉声说,“我来将这些废坑彻底封死。”
“大人,真有这种必要吗?”一人问。
“那三个商人有古怪。”来人说,“我方才派人试探过,那个吆喝起来怪腔怪调的大个子是武者。”
安文与寒歌对视,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安。
高冬天紧张起来,咬了咬牙后低声说:“我冲出去引开他们。春天……就拜托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