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法雷的旧宅中,静静坐等的安德有些失魂落魄。
不久之后,门被推开,披着一身月色的安文走了进来。
“安文……”安德起身相迎,没来由地一阵惭愧,说不出话来。
安文笑笑,转头叮嘱隐藏在院中暗影里的修缺:“小心些。”
修缺撇嘴,一副我是专家还是你是专家,难道你能比我更专业的样子。
寒歌跟在安文身后进了屋子,自己走到后窗处站定,盯住房子后面。
“吴正这次手段凌厉。”安文并不打算啰嗦太多。“短短一天时间,铁矿工人大罢工的消息就传遍了王都。他在王都中的力量果然不弱。”
“对不起,如果不是我先前的新闻,这件事怕也不会引起这么大恐慌。”安德一脸愧疚,“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盯那些散布消息的人了,配合高格将军,应该能将他们都揪出来。”
“不用总是自责。”安文一笑,“人谁没有犯错的时候?”
“可是我……”安德咬了咬牙。
心里发酸,鼻子也发酸。曾以为自己是安文最得力的帮手之一,现在却发现自己竟然成了猪队友。
“安德,这个世界并不简单。”安文拍了拍朋友的肩膀,“越居于高位,做事时越要小心谨慎。”
“我记住了。”安德点头。
“我知道你不喜欢莱克,但他……确实比我们更睿智。”安文说。
“只是比我吧。”安德苦笑一声。
“叫我来这里,是有什么打算?”他问。“是要在新闻上还击吴正吗?我不大敢自己作主了。”
安文笑了:“我的主编,要有自信啊。说说你怎么看。”
“这件事瞒不住,不如往好的方向引导。”安德说,“至少我们可以把方福的恶行报道出来,使民众意识到这是一次为了个人利益,而不惜牺牲整个帝国利益的阴谋。”
“挺好啊。”安文点头,“最好把前些年难民那件事也报道出来。”
“你是说……”安德一时怔住,然后给了自己一巴掌。
“我真是混蛋!”他嘀咕着,“怎么把他们给忘了?我应该早些就此事下手,搞臭方福,想办法唤起民众和大人物的注意,解救那些人啊!”
“人生这条路太难行了。”安文叹息一声,“越往前走便越感觉举步维艰,难免就会忘记来时路上的某些事。人又终是自私的生物,苦难不是发生在自己或亲友身上,便不容易记住。我也忘了那些受苦的人,现在想想深觉惭愧。不过还好,吴正和方福提醒了我们。”
“你放心。”安德一拍胸膛,“当年他们做的恶,我会让大家再重新记起来。”
“毕竟没有那么多证据。”安文说,“所以我们只是制造舆论攻势就好。至于那些人……你放心,交给我。”
“你打算怎么办?”安德问。
“我会混进矿区。”安文说,“想办法搞到方福为恶的证据。”
“你?自己去?”安德怔住,然后强烈反对:“那不行!你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怎么能让你亲自去冒险?要去也是我去!我对这个在行,而且早先也有与他们接触的经验……”
安文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只有我最合适。”他认真地说,“你放心,寒歌和修缺会陪着我。我们三人加在一起,就是一支不可被征服的强大队伍。”
“可是……”安德摇头。
“别可是了。”安文笑了笑,“我也知道做这件事其实你比我更合适,但战斗力是一件不能回避的事。方福身边有光荣会,也许还会有吴正派去的什么人,所以这次的任务只有高手才能胜任。”
“你当然是高手了。”安德说,“可是……”
“又可是!”安文笑着再次打断他。“放心,真有危险至少我们还跑得掉。”
“万一他们动用重甲武士呢?”安德问。
“罗英已经派人盯住了吴正的庄园。”安文说,“他拥有重甲武士私兵虽然合法,但如果他将其派给别人使用,就是违法,到时连他带方福,我们可以一起收拾。而只要没有重甲武士,方福基本上就没什么可以威胁到我们的力量。”
他没有提那位“非人”,因为这件事本身不宜扩散,而且他也不想让朋友为自己担心。
“就怕到时你一用光铳,他们就知道那是你。”安德仍不大放心地嘀咕着。
“真到了需要全力战斗的时候,我也不可能继续留在那里。”安文说,“必是边战边逃了。”
正在这时,乔法雷推门而入,随他前来的还有巨神戏院的首席化妆师,背着个大箱子,显然是将所有的化妆用具都带来了。
“来吧。”乔法雷冲安文一招手,“天亮之前,你会变成另一个人。”
“不光是我。”安文说,“还有寒歌和修缺。”
“放心吧,安老板。”首席化妆师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我从业二十几年时间,不敢说是业内第一人,但如果有人敢说我是第二,我是一定要让他灰头土脸的。”
“你能让我们三个灰头土脸就好。”安文笑了。
“这是要干什么?”安德不解。
“今夜做好准备,天亮我们三个就出发。”安文说,“在他们有所察觉前,我们或许已经到达矿区了。”
安德不知再叮嘱些什么好,只是沉默。
“罗英已经布下了疑阵。”安文一边在乔法雷拉过的椅子上坐好一边说,“他会制造出我专心研究新武器的假象,也会再找人装扮成寒歌和修缺偶尔现身,使吴正以为我一直在王都。”
“那件事也请安老板放心。”化妆师说,“不管罗大人找的是什么样的人,我都会让他们变成他想要的人。”
“辛苦您了。”安文点头致谢,这令化妆师激动不已。
可惜这件事现在不能和任何人说,不然告诉我家那丫头,她还不兴奋死?
我在帮着安老板干天大的事啊!不知历史会不会因此而记住我呢?
我也许是想多了吧……
化妆师的手艺果然一流,不光是用脂粉或颜料涂抹,还用某种不知掺了什么原料,而变得更具弹性的面粉来修补安文脸上的凸凹棱角。两个小时之后,安文已经不大认得出自己了。
“偶尔淋水也不会有大事,只是别洗脸。”化妆师叮嘱。
安文对镜打量自己,真的认不太出来。
这位化妆师的高妙之处,不在于让自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而是通过细微的调节,使自己的气质神态与从前完全不同,在此基础之上,再加上面相的变化,就更不像自己了。
他招呼着寒歌过来,在椅上坐了两个小时之后,又轮到了修缺。
大个子本身是拒绝的,但寒歌只一个凌厉的眼神过去,大个子就老实地坐了下来,任由化妆师摆弄自己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天亮的时候,工作完成,三个年轻人彻底变了个样子,看起来虽然仍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但却不是原来光鲜的模样,满脸的风霜色,皱纹隐约爬在脸上,皮肤也变得粗糙黝黑,一看就是常年行于阳光与暴雨下的劳苦行商。
“辛苦您了。”安文郑重地向化妆师鞠了一躬,搞得老先生如初恋中的少女一般娇羞。
“可千万要小心啊。”安德仍不放心地叮嘱。
“今后有什么摸不准的新闻,或是对于舆论导向有什么想法,最好找罗英或是艾莱克商量一下。”安文也忍不住叮嘱安德。“特殊时期,不要感情用事。我知道你对莱克有成见,但现在不是耍性子闹脾气的时候。”
“明白。”安德点头。
有些事仍在心中耿耿,有些看法仍难以扭转过来,但自己错了终是错了,对方对了便是对了。既然这是安文的叮嘱,那便把该放下的放一放吧。
我终会把事情做得越来越漂亮,让安文相信我可以独当一面。
一辆破旧的小马车,半车是各种货物,半车是人乘坐的地方,坐不下三个,就只坐着老板乔布和老板娘麦娜,大个子表哥麦迪是赶车的车夫,也是三人小商社的苦力。
大个子叼着根干草根,一阵阵发狠,抖缰绳打着一身泥灰的老马,拉着车子吱呀吱呀向前去,与一众行色匆匆的商人一起赶早出了城,没引起任何人的特别注意。
“有什么具体计划?”已经改名叫麦娜的寒歌问。
“方福虽然控制着全国几乎所有的铁矿,但对外,却只有‘方氏铁业’一家。”安文说,“所以我们只能从这里突破。”
“这我知道。”寒歌说,“我问的是具体怎么办。”
“从上往下看时,你只能看到一张张仰视的脸和平直的肩,只有从下往上看,你才能看到沾着泥的脚,长着毛的腿,以及……一些挺丑恶的东西。”安文说。“到时,该来的自然会来。”
“你这个比方打得确实……”寒歌笑了,“丑恶。”
修缺在前边赶着车,听着后面两人的对话,低声嘀嘀咕咕。
“表哥,我知道你一直反对我们的婚事,因为你看不起乔布。”寒哥冷着脸说,“可你别忘了,因为你自己没别的本事,所以只能跟着他混生活。他是你的老板。”
“我……”修缺咧着嘴。
“别忘了你的身份。”寒歌一语双关。
“表妹啊!”修缺叹了口气,“我也没说啥呀。”
“如果因为你不小心,而暴露了我们的身份,你知道我会怎么收拾你。”寒歌低声说。
修缺愁眉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