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文看到罗英脸上的表情,便知道事情大不妙。
“全国铁矿工人大罢工。”罗英将一份报告递给了安文。
静静站在一旁的主政官私人助理杜云霄并没有觉得任何不妥。两人间的关系已经超出了一般朋友的意义,应该说,他们不仅是朋友,还是合作伙伴。帝国的主政官其实并不仅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由两人组成的团体。
一个站在台前,一个站在幕后。
“方福有这么大的力量?”安文看着报告,眉头也深锁了起来。
“之前是低估了他和吴正。”罗英说。
他有些头疼,情不自禁地用手揉着太阳穴。
“很难办啊……”他低声自语着,“罢工涉及全国,影响太大了。”
“工人要靠方福吃饭,所以方福的话对他们来说就是神的旨意。”安文说。“我们得想办法解决掉方福。”
“只是除掉方福毫无意义,总要治他的罪没收他的产业才有效。但我们又没有他违法的证据。”罗英递给安文另一份文件,“官方的铁矿表面上并没有方福的资本注入,但实际上控制它们的都是方福——或者说吴正的人。罢工的理由是待遇问题,但恐怕就算我们全面提升了矿工待遇也解决不了此事。”
“他们的目的本来也不是为工人谋福利。”杜云霄说。
安文看着文件,眉头皱得更紧。
全国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铁矿都停止了运转,只剩下零星的一些民间矿场还在经营。但靠这么一点民营铁矿,支撑不了整个帝国的需求。
“事情会产生连锁效应。”杜云霄说,“铁矿停产,铁制品的价格就会飙升,而其他行业自然也会因此而开始一轮涨价大战。这对帝国来说,是一次足以波及全国的灾难。”
安文看了看他,深觉得这个原垣城治安军小军官,确实有其过人之处。罗英的眼光不差。
“这时我真有点怀念吴正了。”罗英开起了玩笑,“这种事摆在他面前恐怕就不算什么了吧?”
“自然。”杜云霄笑,“他那种冷酷无情的刽子手,就只知道利用暴力杀戮。但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这种手段比什么都管用——尤其是在对付方福这种人渣的时候。”
“恐怕就算我们甘愿堕落,也解决不了此事。”安文说,“暴力触及不到方福,就只能在那些底层矿工身上开花,最后生出恶果。”
“是啊。”罗英更加头疼了。
“我倒觉得这是个机会。”安文看完文件后突然说。
“机会?”杜云霄露出疑惑的表情。
“还记得那两万难民吗?”安文问。
“忘了。”罗英苦笑一声,拍了一下额头。
这一声“忘了”,自然不是说自己真的已经忘了,而是在责备自己竟然一时忘却。此时安文提醒,进而想起,于是就突然明白了什么。
“是那个灾年里,被驱逐出王都的难民?”杜云霄问。
安文点了点头:“他们后来被方福骗到了自己的矿场,成了奴工。这是帝国的耻辱。”
“我应该早些想到他们的。”罗英说,“时光会带走许多人,许多事,但我们不应该让它真的将他们带走。这是我的错。”
“现在意识到还不晚。”安文说。“你也不用太过自责,我也是因为这次的事才想起了他们。两万人啊,我们竟然忘了去解救……”
“不是还不晚吗?”杜云霄在一旁开解。
“是的。”罗英站了起来,“这件事……”
“交给我就好。”安文说。“你要盯着吴正,而且还要推行我们的计划,不能为了对抗这一拳而真的和对方滚成一团,却忘了最初的理想。打滚的事交给我就好,你专心政务,发展经济就是。”
“辛苦你了。”罗英点了点头。
没有更多感谢的话,两个朋友只是坐下来,开始商议对抗的方法。
其一,当然是由罗英公开表示提升全国铁矿工的薪资待遇,然后想办法查清官方铁矿中吴正与方福的爪牙,想办法搜集吴正与方福勾结违法的证据。
这很难。他们一同经营这个摊子这么多年,恐怕早有万全的准备和应对。
其二,是安文想办法查清方福虐待矿工的事,最好能查清楚方福违法使用奴工的罪行,如果掌握了他残害奴工的证据,到时就可以一举将方福拿下。
所谓“拿下”,自然不是指一人生死,而是整个“方氏”。
“方氏”完蛋,吴正所拥有的,便只剩下那一支军队了。
问题是到时又有谁拿钱帮他养这支军队?
“这件事要谨慎。”罗英说,“谁都可以有事,惟独你不能。”
“你知道我的实力。”安文说,“这件事让谁去办我都不会放心,惟独我去,我最放心。”
“可我放不了心啊。”罗英叹息。
“那又有什么办法?”安文笑,“事情总要让最合适的人去做。”
“可是新武器的事呢?”罗英问。
“眼下的事要紧。”安文说,“国家如果动荡,有了新武器又有什么用?我们毕竟还没有全面与妖魔兽神开战,武器的事并不急于一时。”
“千万小心。”罗英一再叮嘱。
“好。”安文点头。
杜云霄却不住摇头。他终觉得这件事不妥。安文是谁?安大老板啊,足以改变人类世界走向的不世出人才,让他亲身去冒这样的险?这怎么可以?
他几次想出言相劝,但又没敢开口——连罗大人都同意了,自己又好说什么?
但真是担心啊。
“您打算以什么身份去查?”他最后仍忍不住问。
“保密。”安文一笑。
车队很快回到了罗府,就此不出。有些人盯梢跟到罗府附近,然后隐于自认为隐蔽的地方,远远盯住了那座府邸,但不久之后,就有一个大个子嘿嘿笑着来到他们身边,或是用剑,或是用弩,让他们永远再无法合上那一双死不瞑目的眼。
许久之后,修缺返回府内,一边擦着不小心溅到脸上的血,一边向寒歌报告:“老大,这次老板出行,一共有二十七名刺客尾随,其中除了一名负责远距离射杀的弓箭高手没动手就提前撤离外,剩下的二十六个都被我带人干掉了。我已经派人通知治安军去收尸并查他们的底了。”
“没留个活口?”一起听报告的安文问。
“没必要。”寒歌回答,“能被派来盯你杀你的人,都会是最忠心的死士。从他们嘴里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又何必弄到面前给自己添麻烦?”
修缺瞥了安文一眼,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啥也不懂”。
“周围确定再没有对方的眼线了?”安文问。
“不能确定。”修缺说。“那些主动跟上咱们的自然好分辨,可谁知有没有装成普通人,只是监视罗府却不负责盯梢杀人的眼线?”
“看来还是得小心行事。”安文点了点头。
“真打算这么做?”寒歌问。
“别无选择。”安文苦笑一声。“其实我也想留在这里,专心研究我的铁壳。”
“铁壳?”修缺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什么东西?”
“敢说出去,你就死定了。”寒歌看着他,目光森然。
“哪能呢!”修缺急忙挺起胸膛,“老大放心,我是个口风极严的人!”
“这点我倒相信。”寒歌微微一笑,“将军身边那个面具人的身份我问了你好久,你就从不曾露出半点消息。”
“老大,这个……您得原谅。”修缺咧了咧嘴,一脸小心谨慎。“这个真的不能说……”
“这次行动修缺和我去。”安文说。“你留下来看家。”
“不成。”寒歌摇头,“我和修缺必须都在你身边。”
“可我们要去的地方……”安文摇头。
但不及他说完,寒歌就冷笑一声:“矿场我就去不得?”
“怕你受苦啊。”安文说。
修缺直撇嘴:“我们老大可不是不能吃苦的人。”
“就你长嘴了?”寒歌狠狠瞪了他一眼。
“方福身边有余光,而吴正手下还有一个非人。”她认真地对安文说,“世间难有可以完全保住的秘密,如果你的行踪被他们察觉,他们一定会让这两人联手。到时我和修缺联手能挡余光,你可以对付那个非人。可如果少了一人,形势就完全不同了。”
想到那一次的重伤,修缺心有余悸。
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他也就是凭着一身太阳重甲呗。离了那玩意儿,能在我大剑之下走几招?
情不自禁地就生出一股自豪感,脸上露出莫明其妙的笑容。
寒歌瞥了这个在她看来脑子有问题的家伙一眼,继续说:“再者矿工都已经罢工了,你怎么混进矿场?”
“这……”安文一怔,“是个问题哈……”
依他本来的打算,是假装矿工混进矿场之中,仔细观察矿工的生活,然后找出蛛丝马迹。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却忘了眼下的情况。
工人们都罢工了,矿场也已经关停,不再招工,他又怎么伪装矿工混进去?
刀准备好了,药准备好了,捕兽器准备好了,捆猎物的绳子也准备好了,大家信心十足准备出发时,突然有人小声问了一句:大雪封山十几天了,咱们怎么进去?
是啊,怎么进去?
只想到了进去之后的事,却忽略了摆在眼前最简单的问题,这不是傻吗?
安文苦笑。
“矿区总需要商人吧。”寒歌说,“我们可以伪装成行商。这样,武器也有办法隐藏着带进去。”
安文又笑了。
这次不是苦笑。
修缺嘴快撇到耳朵根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