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马德听到了一件好笑的事情,一个城里来的小子竟然要跟自己比砍树。
这不是开玩笑吗?
马家祖上五代人,都是楠木州的伐木工,他从记事起手里就拎着斧子,见树就来两下。
锯子?
那种东西马家人向来不用。在他们看来,那小巧的家伙是木匠小家子气的工具,豪放的男儿怎么能用这种东西?真正的伐木工,是挥起利斧呼喝之间,令参天巨树吱嘎嘎惨叫着倒下的男人。
“就我这力气,我这斧头,上了战场,也能一斧劈死一只熊兽神!”
他喝多酒后,常这么对人吹。
但还真没有人敢反驳。
不是怕了他的力气,而是怕他的技艺。一门五代伐木工,他们家人对于砍大树这种事,有着特殊的技巧!
是谁这么不长眼,要和马德比砍树?
疯了嘛。
许多人都觉得好笑,但伐木场的老板一点也不觉得好笑。他只是不明白那位了不得的大人物为什么抽这种没来由的风。而且他也看不懂那位年轻的大人物手里的家伙,到底有什么神奇。
但大人的吩咐自己可不敢耽误,提前知会了马德之后,忍不住叮嘱一句:“老马,不要太兴奋,就算要赢,也不要赢得太令人没面子,不过最好还是输……”
“你这是什么意思?”马德瞪起眼来挺吓人,就算是他老板,一见这一对牛眼也要退避三舍。
老板摆了摆手转身跑了。
马德坐在那里生气:“似乎是个挺有来头的家伙?那又怎么样!他们这些贵族子弟闲着没事干了,跑山上来和我们伐木工较劲?我偏不让他开这个心!”
“算了吧。”老婆劝他,“老板叮嘱你不是为你好?咱们可惹不起大人物。”
“惹当然惹不起。”马德说,“可我只是凭力气和本事干活儿,输给了一个闲着没事干的贵族,丢得起这人吗?”
老婆叹气闭嘴,知道当家的这脾气是十头骡子也拉不动的。
第二天,马德特意挑了一柄最锋利也最沉重的斧头。那把斧子锋刃锐利斧身如同大锅盖,背在背后能挡住半个身子,是祖上传下来的利器。
“老马,看你这如临大敌的样子,真怕输啊?”
向山上去的途中,有同伴打趣。
“我会输?”马德咧开大嘴笑,“我先让他十斧子!”
“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
“别乱讲。”有老伐木工踢了对方一脚,转向马德,语重心长:“小马,话不能讲得太满,人不能太过骄傲。林子里永远有更高的树。”
“是,老王叔。”马德急忙点头,毕恭毕敬。
但还是小声嘀咕:“我老马不就是那最高的树?”
阳光透过枝叶,只有点点滴滴洒落地上。林深,湿气寒气就重,夏天热到冒烟的时候钻进来,能让人忘了啥叫天堂。秋天满山落叶,冬天树枝高挂冰霜白雪,也是好景象。
安文靠着树,有些惆怅。
要和马德比赛的自然是他,没有别的目的,只是为了推广新造的太阳锯。这种模仿现代链式电锯,依靠太阳铁能量为动力的锯子,在安文看来除了需要精工机床外,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在这个世界人们眼中却是神奇无比的东西,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东西一旦推广开来,眼前这片森林就要遭殃了。安文甚至已经看到密林变秃山的景象。
但有什么办法?帝国要发展,生产力要提升,木材是必不可少的原材料之一,能否建立起拥有超大产量的林场是许多工业发展的关键。为了帝国的人民能活下去、能活得更好,甚至往远了说,为了人类的产能提高实力提升,从而有足够的能力对抗三大异族,除了牺牲别无他法。
世上安有两全法?
他突然想起了母亲。
如果母亲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切,一定又会叹息了。她曾不止一次给儿子讲过那些资本家的丑恶嘴脸,为了一点利益,不惜破坏美丽的地球……
现在,他却成了这破坏者之一。
但妈妈呀,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人总要先活下去。若是让我选,是保住美丽的森林,还是让所有饥饿的孩子吃上饱饭,我只能选后者。
“大人。”他低声对身边伪装成富翁的胡申说。“您一定要答应我,必须建立好严格的砍伐制度。做到砍一批,栽一批,养一批,砍伐必须依树龄年份。不能做杀鸡取卵的事。”
“杀鸡取卵?”胡申点头,“这个比方打得好!”
安文苦笑。
“放心。”胡申说,“这些人世代经营林场,这些事比我们更懂。”
那是他们没有见过电锯的厉害……
安文心想。
“我,马德,林场第一伐木工来了!”粗嗓子吼出声,震得林子里树枝乱颤,高普通人两头的健壮大汉如同一截黑塔,背着一把锋利的锅盖走了过来。
安文被吓得不轻。
好家伙,这是黑猩猩成了精还是狗熊成了精?
“就是他。”林场老板凑到胡申面前,毕恭毕敬。
“那就开始吧。”胡申点头。
“谁跟我比?”马德环视四周,不见敌手,心中纳闷。
“是我。”有年轻人的声音响起,马德低下头,才看到个子只到自己胸口的年轻人。
“不是开玩笑吧?”马德有些惊讶,随即感觉自己受到了污辱,有些气愤。
“这样一只瘦小的猴子跟我比什么?比爬树?”
围观的工人们都笑了。
作为木城最大的林场,这里拥有两千余名工人。听说有这样的热闹看,工人们都跑了过来,此时林间到处可见穿着粗麻工作装的林场工人,一个个咧着大嘴,跟着起哄。
他们不知道谁是大人物,但林场的老板知道,吓得脸色苍白,想开口骂又怕令大人不高兴,五分憋屈,六分不安,七分气恼,八分忐忑,九分压抑,十分难受。
“既然是比赛,总得有彩头吧?”马德叉腰,低头看着前边的小个子,满面骄傲,满眼轻蔑。
“可以有。”安文点头,“就一百金币吧。”
工人们大眼瞪小眼。
一百个金币对贵族大人物们来说不算什么,也许只是一餐华美的山珍海味,也许只是情妇身上一件衣裙,首饰盒中一串项链。但对这些工人来说却是一笔巨额的财富,足以让他们不用再出苦力干苦活儿,经营起一家小生意,改变命运。
许多人不无羡慕地望着马德,觉得马德真是幸运。
马德吃惊不小,但总觉得这么大数目太信口开河,怕当不得真,哼了一声:“没胆子就不要比了!”
“我说的是真的。”安文说着,向胡瓦示意。
胡瓦拿起一个钱袋子打开,把金币倒在地上。
叮当乱响之中,金灿灿的圆东西堆成一堆。真金,光芒自然不可能有多耀眼,但它代表的价值却足以晃花所有人的眼。
马德吸了一口气,满眼的兴奋。
“可不许反悔!”他大声说。
“不反悔。”安文笑了笑。
马德好开心。
之前积累的许多不好的情绪都随着金币的出现被抛飞一旁。是大人物闲得无聊也好,是看轻了自己也好,是把砍树当成一件没技术含量的事也好,有什么关系?
一百个金币!
“你要是输了怎么办?”胡瓦对这个大个子印象不好,或许是因为对方身材魁梧,背着个不是武器却胜似武器的斧子在他这个正牌武者面前晃,有点刺激到了他,所以他故意想给对方点颜色看,才有此一问。
“我会输?”马德差点没笑出眼泪来。“我要是输了,这条命给你!”
“你说的。”胡瓦追了一句。
安文瞪了他一眼。
“我说的!”马德把胸脯拍得震天响。
“那么,可以开始了吧?”胡申问。
林子里有些凉,刚进来时还好说,但呆得时间长了,大人真有些受不了。不是大人养尊处优惯了,而是上了年纪多少有些老寒腿,在这么阴凉的地方呆久了,腿脚确实不好受。
“砍哪棵?”马德问。
老板急忙跑到树前:“你这个,他那个。”
两棵树粗细差不多,但高度差了很多。安文那棵高了不止一点。
马德瞪起了眼:“哪有这么不公平的比法?他那棵那么高,砍到一半时树自己的重量就够把自己压断了,我这棵却得从这头砍到那头!”
“老马,先前你不是说要让对方十斧子吗?”路上与马德打趣的那人忍不住叫。
被老伐木工老王狠狠再踢了一脚。
“人家赌的是命!你当是闹着玩?”老王很生气,那个被踢的小子有些羞愧,叫着:“我说着玩的!老马可没说过这话!”
“让也无所谓。”马德打量着对手的小身板,嘿嘿笑着:“只要别在别的地方动什么手脚就好。”
“那我们换过吧。”安文说,“我去砍那棵矮的。”
“我要赢,也得赢得光明正大!”马德极是豪迈,“才不屑做这些小手脚!”
“重选,快点!”胡申催促。
老板气不打一处来又无可奈何,只好重新挑选,选了两棵离得不远,高矮胖瘦差不多的。
“你挑!”马德大方地一挥手。
安文选了看起来略细些的一棵。
马德直撇嘴。
你个外行!
那棵树上疖子连成片,细是细了些,但光那些疖子就够你砍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