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格雷格来说,卸掉将领一职就如同休假一样,既不用向大型部队发号施令,就算躲在别人后头也不会有人发现。当然,在吕讷面前,他必须表现得异常沮丧,还要拼了命地寻求任务。
“既然到了我的麾下,就不要想过好日子了。”
图道尔忽然挺起了背脊,自从开战以来,他许久没有如此骄傲地面对格雷格了。他给“副官”牵来一匹好马,这样才能被称作“骑兵”。
格雷格忽然装起傻来:“抱歉将军,我是一名法师,或许我可以作夫人的护卫。”
“别开玩笑了格雷格!”图道尔笑骂道,“现在最想让你官复原职的人一定是陛下。”
失去了一名重要的步兵将领后,吕讷不敢轻易向前进军。格雷格带着兄弟们接连获得胜利,赢得了不少忠诚,而今意外失去了将军,军中士气异常低落,垂头丧气的样子简直不像是一支大胜之师。
狮卫人不再据城坚守,在城头挂上代表投降的白旗,并把狮卫旗帜扔下高墙。吕讷认为这座主堡尚有用处,现在它不仅居高临下,甚至还有一条不赖的护城河,只不过这是以所有城镇村庄为代价制作而成的。既然狮卫人已经投降,吕讷也不想在这里久留,他召集所有重臣,希望能选出一名合适的人选把城里的人引出来。“那么,”年轻的陛下环顾一圈站在自己面前的将领们,“谁愿意负责这个任务,离开我军的最前线?”
“我,陛下,我!”
说话的是一个“马夫”。他从图道尔将军的战马群里探出脑袋,朝尊贵的吕讷失礼地挥了挥手。吕讷扁了扁薄薄的嘴唇,把眼神移到别的地方,不过心里已经十分高兴了。“我留一个马夫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
“马匹的保养对军队来说还是非常重要的。”格雷格拍拍身边一匹高大的骏马,后者似乎并不领情,把一鼻子臭气都喷在他的脸上。
吕讷笑着摇摇头:“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格雷格卿。在彻底占领城堡后,你就可以带着你的士兵到前线来与我汇合。”
格雷格留守博凯尔平原上的营地后,吕讷就率领大军继续前进了。老肯特看着一排排离自己而去的士兵,心里并不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偶尔在艰苦卓绝的战斗之间享受一下清闲,也是别的将军体会不到的事情。
吕讷站在格雷格身边,就会显得自己的更加瘦弱和年轻。他眯眼望向挂着白旗的巨大城堡,别有深意地问格雷格:“狮卫人可真是难缠啊,格雷格卿。”
格雷格耸耸肩:“博河从今以后为我们而流淌,狮卫人的难缠已经成为历史了,陛下。”
“城堡虽然已经洞开,但我担心仍然会遭到反抗。”吕讷回头看了看格雷格不足两百人的骑兵部队。“很多狮卫士兵都在怨恨我们杀死了梅戎公爵,事实上,我根本没有料到这场战斗会有这么大的进展。”
年轻的陛下向仆从招了招手,后者应声抬上来一口棺材,至于里面装殓着谁,格雷格用闻的就能认出来。“梅戎的尸体?您准备怎么做。”
“我听闻黑魔法可以暂时让人死而复生。”吕讷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像正在强忍着被人挠痒的痛苦。“这具尸体就交给你使用了。”
格雷格立刻就明白了吕讷的用意,便皱眉笑道:“陛下你真是让人恶心。不过,在下就只能遵旨了。”
“谢谢夸奖。”吕讷说完本来已经准备离开了,才向前走了几步又忽然转过头来:“对了格雷格卿,你说城里有一名圣术高超的修女,是吗?”
“我不确定。”格雷格想起那个要留在教堂里连决堤博河都不怕的傻女人,不过她的名字他已经忘记了。
“一起解决掉吧。”吕讷轻描淡写地说道。
十二世陛下离开后,整个博凯尔平原终于回归了往日的平静。南方气候宜人,即使是深冬,平原上也是一片青青草地。杂乱的马蹄将杂草踩烂,露出淡色的土地本貌,不过一阵冷风之后,它就会重新昂扬起头,永远沉默着生长下去。破败的城楼在它眼里,也只不过是经不起摧残的脆弱之物罢了。
格雷格走近营地去看那些自愿接受法卫人保护的村镇平民。他们在营地吃好喝好,但吕讷一走,一切就都不一样了。他们只不过是难民,法卫军没有理由为他们提供珍贵至极的粮食。
大多数人已经得知博原上的战斗已经结束,狮卫领主梅戎公爵也死了。不过在格雷格看来,与其说他们正在害怕,倒不如说他们正在疑惑。士兵带他们去看被大水淹了一半的村子和镇子,很多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以后靠什么继续活下去。
“在陛下统一全王国之前,我们只能为各位提供暂时的庇护。”格雷格明确地通知他们。“你们要怎么生活、活在哪里都和我等没有关系。当然,根据约定,我们会为各位带回你们尚未死去的亲人。”
格雷格纵马来到河道被人为破坏的博河边上,在一处高地眺望镇子中央。平静的河水在房屋之间流淌,白色的教堂仍然是最瞩目的建筑,也许是被水花浸润过,屋顶的十字架在冬季的太阳底下泛着光。格雷格认为这只是自然光而已,并不是因为某些奇迹而产生的光泽。或许那个修女已经被淹死了,至少书都毁了。他想到。
黑魔法师扛着棺材走到小镇,只留下一名从图道尔麾下借来的士兵。这个年轻人亲眼目睹过格雷格的指挥,谁都会爱上这个男人的作战方式。“将军,”士兵站得笔直,“我来搬这口棺材吧。”
“我现在不是将军,充其量是个马夫。”格雷格把棺材放下,回头看了看那名士兵。“不过我叫你来当然是因为要用你。”格雷格使用了某种奇怪的语法,士兵不明白他的意思。“先生?”
“啊,不要在意,这是狮卫的口语。”格雷格摆了摆手。“说起来,你今年几岁了,家里都有些谁?”
士兵放下心来:“我今年十七岁,家里有父母和——”
士兵话说道一般,格雷格突然转身将手指戳进了他的眼眶里,他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格雷格猛地将手指向外一来,鲜血随着一声惨叫泼洒在沉重的棺盖上。
“啊!”士兵捂着失去眼珠的眼眶大喊,但是周围只有博河涛涛的水声,离营地非常远。格雷格把夺过来的眼珠子咬在嘴里并扑向士兵,拔剑刺向士兵的心脏。士兵在惊愕的表情之下立刻死去,格雷格抓着他的身体,用那直接从心脏处泵出的新鲜血液在梅戎的棺材周围画下法阵,随后含着眼珠开始吟唱咒语。
翻遍格雷格的脑海,要把一个人复活成生前的样子其实有更柔和的黑魔法,甚至不需要牺牲任何人的生命,不过他还是选择把士兵亲手杀死——怎么说呢,一命换一命,这样才比较合理。
木棺开始动了。格雷格将干瘪的眼珠吐在一边,帮助梅戎的尸体打开棺盖。首先曝露在阳光底下的是梅戎的眼睛。他双眼黯淡无光,脸颊深深凹陷,比活着的时候更加弱不禁风了。他支撑着棺材边缘站起来,全身的致命伤都在不断愈合。格雷格摸了摸梅戎的肌肤,它干瘪、没有水分,只是一张皮罢了。
格雷格复原了梅戎的大部分外形,但心脏是被他确实地吃掉了。恢复意识的梅戎摸了摸空荡荡的心口,似乎有些失落。
“你叫乔尔·梅戎,你拥有你身前的所有记忆,但是你听令于我。”格雷格对梅戎说话,双眼变成了深邃的紫色。“现在,我命令你进入前方的城堡,将所有人全部杀死。”
此时,博原城堡里塞满了惊惶不安的狮卫士兵。他们已经开门投降,但是法卫人仍然没有过来占领城堡的意思。狮卫人以为是法卫人害怕有埋伏,就把所有武器扔进“新建的”护城河里,以此表示自己毫无反击的可能。
“为什么法卫人还不进来啊,”一个中年男人靠着城墙向外头张望,“我想见一见我的妻子和女儿。”他似乎打定了注意,反正他也没有任何盔甲和武器,想要就这样从城堡离开。
“给我回来!”
一个大嗓门的男人大吼着将中年人一把拎会墙后,扳过他的肩膀破口大骂,吐了他一脸唾沫星子。“你还算是狮卫人吗!狮卫人是不会投降的!”
“战斗已经结束了,我们已经失败了。”中年男人推开他的手臂,“连公爵都已经死了,还需要打什么仗吗?”他越说越笑声,虽然梅戎已经死了,但背叛自己的领主仍然是一项不小的罪名。“你、你就不想见自己的家人吗。”
“我们,就是家人。”男人抓着狮卫同胞的衣领龇牙咧嘴地说道。“我们就是家人,不是吗?我站在这里战斗,就是为了你这样的窝囊废,和你那群妻儿,不是吗?想想你以后成为法卫人的走狗的样子吧,说不定现在、就在我和你说话的档口,你的女人正在享受法卫的‘海岸风情’也说不定。”
中年人被激怒了,他咬住男人的耳朵,让他大声的惨叫。这个男人的嗓门原来就大,因疼痛而喊叫时甚至能产生回音,让围观的狮卫人不得不捂住耳朵。
“如果公爵大人还在的话!”中年人又害怕又生气,他骑在男人的身上,一拳一拳打歪他的鼻子,“如果公爵大人还在,我当然就会继续战斗啊!”
“公爵......”
一名士兵惊骇地瞪着前方,好像看见了鬼一样脸色变得苍白,中年人还没有发现异样:“是啊,公爵!就是梅戎公爵,对吧!”
“梅戎公爵还活着!他回来了,还骑着马!”
中年人和挨打的男人都吓得呆愣在原地,一声马嘶从城堡外面传来,犹如胜利的凯旋叩击着所有狮卫人的心扉。
“怎么回事,难道你们已经投降了吗?”
梅戎天生体弱,颤抖的声音中夹杂着盛怒。狮卫士兵全都出城迎接,跪倒在地接受领主的责骂。
“对不起,公爵大人,我不知道您还活着......”中年人说道,“我们已经把武器全都扔在城外了。”
梅戎低头瞥了他一眼,慢慢走到他跟前。中年人不敢抬头看他,一直盯着公爵肮脏的皮鞋尖。当然,这将是他死前看到的最后一件东西。
“啊!”一个年轻人尖叫起来,他看到中年人的头颅滚向自己。
梅戎甩掉长剑上的血。“你们轻易相信了敌人的谎言,还开城准备投降,这些事等我将法卫人赶出领土后再找你们算账。”
狮卫人又惊又怕,但都振奋不已,公爵大人已经回来了,而且还要战斗到底,还有什么比这更鼓舞士气的呢。“您就是我们的救世主,大人!”大嗓门的男人快要五体投地了,眼泪在他蒙着尘土的脸上流出两道清晰的痕迹。
情况大好。格雷格停止施法,从博河边离开。梅戎的尸体一直在按照他的指令办事,至于具体要怎么做,这都不归格雷格管。他回到法卫营地,发现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还在,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士兵,为什么这些人没走?”
“他们看见城堡大门又关上了,”士兵说道,“看来狮卫人选择反抗,我们要通知陛下回来吗?”
“哦,不需要,这点小事而已。”格雷格挠了挠头。“现在营地里还有哪位爵爷?我现在只是马夫,没有指挥权。”
“陛下不在,您可以对我们发号施令。”士兵讪笑,“现在营地里没有爵爷,只是一些伤兵,如果要再开战,可能对我们不利。”
另一边,“梅戎公爵”已经开始下令重筑工事,还派人把护城河里的武器捞回来不少。拥有了护城河环绕的城堡防御力度反而又加强了,公爵还向众人保证,三天之内,数位伯爵的援军就会抵达博原。
现在,梅戎的眼就是格雷格的眼,他要将城里的一切尽收眼底,以免到头来还是要攻入城堡。防御工事里只有区区数百人,这些人的家人都在法卫人手里,却还是决意据守城池。他们大多是三十岁以上的中年人,体力已经跟不上寻常士兵了,搬动重物时气喘吁吁。
唯一值得梅戎注意的是那个大嗓门的男人。他全身平民打扮,是临时被收进城里当作士兵用的,但大家似乎都愿意听他的话,或许是因为他们不想听到他大喊大叫。
“过来,聒噪的人。”梅戎摆出笑容让男人过来。“你是哪里人?”
“我就住在城下的小镇里。”男人有些失落,因为公爵并没有问他的名字,这样很难让他记住。“我、我叫山姆,我的房子已经被大水冲毁了。大人,如果赢了这场仗,我希望能在狮卫城拥有半亩田地。”
山姆说话的时候梅戎正在想别的事情。他发觉说话声停了才反应过来:“哦,是吗,我知道了,下去吧。”
当日傍晚,梅戎将所有能拿起武器作战的人全都召集在城门后,他身着法卫回收的狮卫盔甲,看上去有些不合身形,所幸没有哪个贱民会在大人发话的时候抬头看他,所以还不会被拆穿。
“我需要十名勇士为我出城探查法卫的营地。”梅戎闭着眼睛说道,“死守这里只是消磨我们的意志,我打算主动出击逼退法卫,就像之前我们做的那样。”
人们面面相觑,害怕这不是一个好主意,梅戎已经失败过一次了,还让人以为他已经战死。公爵继续说道:“这十个人我会将他们带回狮卫城,考虑受封骑士并涉赦免一切罪行。”
大家都很担心城守下来之后仍然避免不料被砍头或者饿死的结局,便纷纷举起手来,人数超过了十人,其中也包括山姆。梅戎假装思考,最后第一个挑了山姆:“你,聒噪的人。”
“非常感谢,我的大人。”
今天没有月亮,对斥候来说不是一个好日子。也许他能在浓浓的夜色里出色地隐蔽自己,但也要以更加靠近侦查目标作为代价。十个人里除了山姆,其余九人全都是狮卫老兵,是城里最会作战的人,梅戎把他们都派出去了。
大家原本都很熟悉博原城堡的地形,但是现在博河河道已经改变,一不小心就会走近水边。山姆觉得恼火,来来回回走了半天都没有走出原本村镇的范围,恐怕到天亮了都看不到法卫人的营地。
“你们在干什么呢!”山姆又开始大叫了,“快点走,不要在这里转了。”
“谁在那!”
山姆的吼声引来了别的声音,那是地道的法卫口音,狮卫人同时已经,紧紧握住手里的长剑。夜色太过深沉,狮卫士兵根本无法辨别刚才的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他们一边心底咒骂山姆的大嗓门,一边背靠背围城一圈,并把山姆围在当中。除了害怕他继续鲁莽行事,还因为他只是个不会打仗的农民罢了。
法卫人的呼喝声越来越多,大大小小的声音聚集在一起,差不多有五十人左右的数量。狮卫士兵大骇,看来他们正巧撞上了敌人的偷袭部队。山姆忍耐不住了,他推开身旁的士兵大吼:“既然人那么多,那还不如战死算了!”
山姆话刚一说完,一支箭矢就精准地贯穿了他的脑颅。这可是“法卫的马夫”格雷格亲自送他上路的,这个聒噪的男人应该以此为荣。
山姆一死,其余的狮卫士兵也没有必要在忍气吞声了,他们发出壮胆的大吼,依旧保持阵型并向城堡的方向退去。格雷格趁着夜色如同鬼魅一般飘忽游走,靠近一名士兵抓住他的肩膀,将吕讷陛下赐给他的宝剑一举刺入狮卫人的心口。士兵闷哼一声,用最后的力气抓住格雷格的手臂,好让同伴确定敌人的位置。格雷格把他的手臂一并砍下来,接着格开另一名士兵的剑刃。
法卫士兵原本并没有包围狮卫,只是现在格雷格这么叮叮当当地短兵相接,法卫人很快就确定了敌人的位置,一点点向水边包围。狮卫人慌乱至极,向着格雷格不停地挥砍,格雷格没想到会受到这么激烈的反击,手背不小心被划开了一道细细的伤口。格雷格啐了一口后便开始后退,狮卫人觉得有活下来的希望,继续怒吼着向格雷格攻击。
法卫人从狮卫士兵身后绕过去,后者的注意力都在格雷格身上,仿佛他是一个极具魅力的女人。格雷格一连挡下三次重击后跌坐在地上,就在狮卫士兵高举长剑准备了解他的生命的时候,一名法卫士兵用长剑从背后刺进了敌人的喉咙里,不至于利刃落在自家将军的头上。
格雷格松了口气,在地上翻滚一圈站起来,挥剑砍断一名狮卫人的左腿,后者惨呼一声单膝跪地,格雷格倒转剑刃,将它扎进狮卫人的眼窝里,鲜血噗嗤一声溅得到处都是,殷红的剑身从死者的后颈刺了出来。
士兵列队走到格雷格的面前,所有人似乎没有把他当作图道尔的下属:“将军,您跑得太快了,我们实在是跟不上。”
格雷格低头瞥了一眼伤口,看来一个人要杀十个人还是太勉强自己了。“你们救了我一命。任务已经完成了,三天内我们就会赶往前线,在此之前好好好好准备吧。”
次日一大早,格雷格就把十具狮卫人的尸体串在木桩上,带到城堡大门前。尸体被精心地摆放成特别的模样,例如双手被绑在脑后,或者双眼突出张着嘴巴。成立的男人都不敢看这番景象,更别说无辜的城内住民了。格雷格侧耳倾听,呜咽一般的哭泣声隐约传来,让他感到无比舒心和兴奋。
“开城投降!”格雷格站在两百名法卫士兵的最前面,昔日梅戎公爵的左右手现在正肆无忌惮地威胁他的狮卫同胞们。“你们的妻子儿女都在我们手上,我给你们五分钟的时间,否则你们就只能去另一个世界见他们了。”
城内守军沉默不语。一些男人已经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了,他们会在地上哀求梅戎。“大人,我想见我的亲人一面!就算是再看最后一眼,我也不想再受这样的罪了……”
“这是背叛!”梅戎大发雷霆,拔剑将男人的头颅砍下。“守住城堡,就算城里所有人都死绝了,你们也要守到那一刻为止!”
“疯了……梅戎已经疯了!”城里的居民大声痛哭,他们的声音引来了乌鸦,黑色的飞鸟在城堡上空盘旋,格雷格以为梅戎是尸体的事情要败露了,便令人先找来一位被缚的无辜平民。“你们不相信我的话,我现在就遵守承诺。”
“不!”
叫喊出声的可能是这个平民的亲人,他趴在城墙上极力伸长手臂,格雷格看了他一眼,然后特地用极缓慢的速度把长剑推进无辜平民的身体里。
梅戎也开始行动了,他冲到城墙边刺死了士兵,把他的尸体推下城墙。“反叛者死!违抗领主者死!”
“不,你不是领主!”
沉默的人群中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大家一惊,全都回头去看,人群中间站着一位年轻的修女,黑色的头巾下显露出一张坚毅的小脸。“你是恶魔!为什么要扮成公爵的样子?”
城下的格雷格眼皮一跳,他透过梅戎的双眼看到了那名年轻的修女,没想到她没有被博河的大水淹死。格雷格再令人带上来一位平民处死。交接人质的时候,格雷格把手指掐进了人质的喉咙里。那人感到剧痛又无法叫唤,跪在地上如同失心疯一般地颤抖。
“大人,”法卫士兵有些犹豫,“我理解您想要快些占领城池,但他们毕竟是平民……”杀害太多无辜的人会让十二世陛下风评下降。
“不要说没有意义的话。”格雷格高举长剑,嘴边的笑容让法卫士兵感到异常陌生。
斩首需要一些技巧,以免剑刃遭受骨头过分的抵抗。格雷格很在行这个,从他上战场杀死第一个人开始,他就一直在钻研如何旁对方迅速离开人世,是不可多得的天才。他将失去脑袋的尸体踢歪,抬头望城墙上的反应。
城堡里的狮卫人哭喊,逃跑,不知道修女说的“恶魔”到底是什么东西。梅戎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他一跃跃出三人多高的高度,径直落向看似毫无防备的修女,后者抬起一只手,金色的屏障从手心张开,梅戎刚一落到屏障上,纯净的金色火焰立刻包裹住了他,梅戎惨叫一声跌落在地,把地面砸出一个大坑。格雷格相应地趔趄了一下,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修女浑身上下冒着白光,犹如天神下凡,城里的居民见状哭得更欢了,嘴里还念着歌颂圣主的祷辞。半空盘旋的乌鸦不再鸣叫,但是它们仍然越聚越多,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梅戎还想站起来继续攻击修女,但只是和她对视一眼,公爵就会觉得被灼烧一般疼痛,只得乖乖匍匐在地上。白色的光芒已经透露到城外吸引了法卫人的注意。
格雷格暗骂该死,现在圣术的威力如此强大,自己根本不可能和士兵一同攻占城堡。他放弃了对梅戎的控制,尸体终于不再挣扎,变回一摊恶臭的烂泥。
修女觉得梅戎不再是威胁了,便轻轻叹了口气,身上的白光消失不见。狮卫人见到梅戎尸体的真面目,胃中一阵翻滚,拼了命地把城门打开:“我投降,我们投降了!”
格雷格忍住心中的不适,回身向法卫士兵发号施令:“这是狮卫最后的反扑!全军做好准备!”
法卫人如临大敌,拔出剑刃准备接敌,反倒是格雷格往反方向走去,直到走入收容难民的营地。格雷格带着凶狠的笑意手持长剑,所有人最担心的事情还是要发生了。
“为什么?”一名手里抱着孩童的妇女哭道,“城堡不是已经投降了吗?”
“这无关乎战争,女士。”格雷格走向她的背后,把剑架在她脖子上。“这是我对你们狮卫人的惩罚。”
难民一共有上百人,格雷格觉得一个个杀太费时间,便一举用黑魔法一并杀了。等到他回到战场,法卫人也已经把城堡拿下来了。以修女为首的居民们被围在广场中央等待发落。
格雷格用沾满血污的手抬起年轻修女的下巴,一眼便注意到了她丰润的嘴唇,的确是那个镇教堂里的修女。现在这张圣洁的小脸蛋上被格雷格涂满了血,这让黑魔法师起了生理反应。他不得不弯下腰,否则顶在盔甲上特别难受。
“教堂里的书保住了吗,修女。”格雷格戏谑道。
修女冷哼一声,眼神直直射向格雷格:“没有,佣兵先生,但它会让博河永不干涸。”
“我很抱歉我骗了你,但我是狮卫人没错,也会为你提供庇护,我觉得你很有趣。”说罢便让士兵拿来一捆绳子。
士兵为格雷格递过去绳索,对着格雷格嘿嘿冷笑:“将军,您对我们这样的下人真是体贴……”
格雷格像看垃圾一样看着他:“你疯了,玷污修女的话,陛下都不会帮你。”
格雷格使出这一辈子所有有关绳结的知识把修女绑了个结实,除非是圣主下凡,没有人能解开它。格雷格得意地拍掉手上的灰尘:“在确保你不会逃跑后,你才能成为我的贵宾。您会成为我军最好的医师——呃,特丽莎修女?”
“以琳,格雷格先生。”修女保持了平静的仪态,不过格雷格看得出她很生气。
解决完以琳修女和城里幸存的百姓,格雷格以临时城主的身份在城堡里闲逛。他没走多远,就看到一个浑身散发着剧烈恶臭的男人蹲坐在石阶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城里的景色。
格雷格认得这身衣服。他不顾浓重的气味,和那个男人一起坐在台阶上,然后看了一眼那人没有眼珠的眼眶。“你怎么还能动,我的公爵大人?”
梅戎没有立刻回应,他的脑子受到过重创,总得给他一些时间。梅戎把那张残缺的脸转过去,脖子发出古怪的“咯咯”声,可能是因为死前被马蹄踩碎了后颈。“修女的圣术清除了你的黑魔法,格雷格。”
格雷格心里一紧。现在梅戎不归他的黑魔法控制,随时都有可能袭击过来。他不动神色地握住剑柄,脚尖向梅戎一边歪去。
梅戎叹了口气,又把脸“咯咯”地转回去。“好了格雷格,都已经结束了,我马上就要死了。”
听到这个,即使是格雷格也不免心软了一下,他把长剑搁在一边,彻底放松地坐在台阶上。
“既然我已经死了,你和狮卫的恩怨就已经没有了。”梅戎的声音非常虚弱。他的喉咙里应该都是污物,说话时总像是含着一口痰。“格雷格,你好歹是个狮卫人。算我求你,以一名狮卫领主、王国公爵的尊严求你!不要再跟着吕讷伤害狮卫的子民了好吗?”
格雷格愣了一下。他露出厌恶的表情,呼吸也加快了。“我要你性命,那只是你我之间的恩怨罢了。你企图夺走我的儿子,又设计陷害我的妻子,所以我要杀你。邓洛可和大主教也一样,他们是杀害莉布丝的元凶,我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格雷格......”
“还有狮卫人!”格雷格突然站起来,“他们污蔑我、诽谤我,我们一家明明没有用黑魔法伤害过任何人!这群卑鄙小人没有一个配生活在这里,都得死、都得死!”
格雷格的吼声传到了城门口以琳的耳朵里。善良的修女叹了口气,原来是狮卫人自己招惹了罪孽,以至于将自己焚死。
黑魔法师的怒气中蕴藏着法术能量,震颤得梅戎耳窝里流出黑色的淤泥,再也没办法通过死去的身体维持生命了。他斜躺在台阶上奄奄一息,终于向格雷格道了歉。“抱歉,当初我就应该封你爵位、赐你庄园的。我应该保护我的属下、为他们据理力争,再给他们应有的耐心......”
格雷格觉得自己失态了,这毕竟是一个回光返照的死人,再怎么歇斯底里,他也不会跳起来和你吵一架了。
“再见,梅戎,你该去死了。”
格雷格单膝跪地,伸出双手将蕴含在梅戎体内的圣术抵消掉。梅戎如释重负般地闭上眼皮,身体开始变得更加僵硬。
“最后一个请求,狮卫人。将我带回狮卫城葬在主堡下面,可以吗。”
“你太臭了,不行。”格雷格突然抓住梅戎的脑袋用力一拧,“不过只是一个头还是没有问题的。”说罢就用一个布袋把梅戎的头颅装好。那个布袋格雷格不知道什么时候别在腰间的,好像他来之前,就已经准备好把梅戎的头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