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今夕是何年7
狂一怔,眉紧紧蹙起,咬牙道:“那又说明不了什么?”
宿昔轻笑,“你说得对,是说明不了什么?我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但现在却不了。”宿昔冷笑一声,“要不然一向冷静的泪墨也不会在魔宫里就因为那短短的几个字就晕倒了!”
狂的双手攥得紧紧的,尽管他并不知道墨儿和魔宫有什么关系?但她说的是事实。
洛桑忽然轻声,“你想说什么?”直觉告诉他,宿昔一定是发现了什么,要不然她不会这么说。
宿昔挑了挑唇角,眼神闪过一丝赞赏,望着深沉的夜,顿了一下道,“父亲离开月霄宫前来魔宫时,告诉过我一句话!”
“什么话?”洛桑紧问道,顿觉这句话并不简单。
“父亲说,余音还活着,就在这世间,他已寻到。”宿昔看着一脸震惊的两人,失笑道,“你们是不是也觉得难以置信,反正我是吓到了。我当时下毒完全抱着一死的心态,下毒自是十分凶狠毒辣,完全没有给自己留什么活路,那孔雀胆即使武功再高的人喝下去也难逃一死,即使那人是余音。我当时亲眼见她断气,根本就不可能死而复生,所以父亲告诉我这些时,直觉是父亲骗了我,但后来一想,父亲一直知道我对余音一直心怀愧疚,是断断不可能拿此戏弄我。本想等父亲回来再详细追问,怎奈父亲一去不复返,这个疑问也便只能压在了心上,直到我见到了泪墨!”
“不可能!”狂沉声打断宿昔的话,冷笑道,“如果孤客没有骗你,那余音还活着,依照常人命格来算,此番也有四十来岁,根本就不可能像墨儿一样年轻。”
宿昔皱眉,这正是她所不解之处。她自己因为有着仙人的血统,永保年轻容貌,自然是无可厚非,但是余音,又是怎么回事呢?
狂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淡声接着道,“上魔宫前,我曾对你说过,当墨儿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便跟她在一起,更是亲眼看着她是如何从一个小女孩慢慢长大的。”狂顿了一下,冷笑道,“难道还是说,这世间竟有什么药是可以让一个人返璞归真,重新变成婴孩,再活一次的!”
狂的话本是讽刺出口,说者无意,听者却是有心。听在洛桑的耳中,却是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冷战,脑子里似是想到了什么,却是浑身一僵,全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似乎是想找理由摒弃掉自己的猜想,他佯装轻松的笑道,“我们又何苦瞎猜,墨姑娘和宿昔宫主同为姐妹,自然不可能……”但在见到宿昔忽然黯淡下的眼神,不禁止住余下的话,心里一凉,紧声问道,“难道你们不是……”
狂闻言也是一震,看向忽然沉默不语的宿昔,心里一阵愤怒,难怪孤客会如此狠心对待墨儿,原来不是亲生的,狂越想越气,双眸更是不断地透着绿光,这是他发怒前的征兆,他只有努力克制住自己才能不在此刻现出原形,墨儿此刻还不知道怎么样?他怎能乱了本性。
宿昔的眼眶有些酸涩,“墨儿是弃婴!”
“是不是弄错了?”洛桑不死心的问道。
宿昔苦笑一声,“怎会错?是父亲亲口告诉我的!”
洛桑只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似乎都在一瞬间被抽走了,心里一时间百感交集,他的预感十有八九是对的。
义父他……真傻啊!
原来杀人如麻的简约也是有心的,只是他的心只留给了那个女人……
狂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注意到洛桑的不对劲,良久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急声道,“墨儿知道这件事吗?”
宿昔极缓慢的点了点头。
“她……”狂心一沉,止了话语,却是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冷风卷着夜色肆意在各怀心事的三人周边游走,撒了一地的霜!
宿昔永远都忘不了,那夜,那个紫衣女子在听完自己的身世后,满脸的寒霜。漆黑的发丝拖着她苍白的脸庞,衬着黑艳艳的明眸,也是如今夜的月色般冰冷。
眼角竟然有一滴泪,晶莹剔透,滚落出眼角,如一只被人折断了翅膀的蝶,跌落在透明的曲柔笛上,发出轻轻的呜咽声。
紫衣女子仿佛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寂静中,是她轻轻的一声叹息。
“姐姐!”
宿昔心头一颤。
紫衣女子回眸,泪水已经干涸,收起桌上的曲柔笛,只露出苍艳的嘴唇,“明日前往魔宫!”
黑,永无止境的黑。
对于泪墨来说,这根本就不算什么。九年的暗洞生活,她早就习惯在黑暗中看东西。她的眼光不由自主的扫向前面带路的男人。心里闪过一丝苦涩,在如此狭长的密道里走路,他也大概已经习惯了吧。
泪墨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张镶花镂空的檀木大床上。记忆渐渐回笼。她的头又是一阵疼痛,如同千万蚂蚁啃食一般,异常难受,正想伸手去捶,却有一双手快速的制止了她的动作,接着微温的双手分别压在她的两鬓,轻轻揉压着。
泪墨怔怔地看着他,一时之间僵在那里,任由他帮她舒缓疼痛。不多时,头果真不再痛了,她看着他脸上的青铜面具,张口欲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像是知晓她的心事般,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淡声道,“能走吗?”
泪墨点点头,似是想到了什么般,又说道,“无碍!”
低低的笑声从他暴露在青铜面具下好看的唇瓣里溢出。
泪墨一阵羞恼,恨恨的看着他,身子已从床榻上跃起。
似是知道她不高兴般,简约止住笑声,又恢复以往平静无波,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道,“既然无碍,不妨跟我去一个地方,到了那里,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他的话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但刚恢复过来的泪墨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所以当他打开密道时,她也没有过多的惊讶。好似这里本该就有个密道似的,她为自己的想法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她发现自己自从来到魔宫后,好似是变了一个人,越来越不像以前的自己了。
她不禁暗叹一声。
密道很暗,地上更是湿滑无比,两人都是武功高强之人,走在上面却是如履平地,一路上简约很沉默,只是默默地在前面走着,泪墨也是暗暗想着心事,紧步跟在后面。
就这样走了大概有两盏茶的时间,不知不觉间,泪墨竟然发现两人走到了密道尽头,简约有节奏的拍了几下石壁,每次的力道不一,那石壁颤抖了一下,轰隆一声一分为二,里面竟然是一间精美绝伦,雾气缠绕的大殿。
“这是哪里?”泪墨皱眉。
“灵境阁!”简约沉默了一下,接着补充道,“魔宫机密重地!”
“既是机密重地,为何还要带我前来?”泪墨不解。
简约似是回头看了她一眼,言语冷漠,“因为只有这里才能够给你答案!”
泪墨轻声一笑,却也不再说什么。
简约一言不发带头走了出去。泪墨收起惊异之色,跟了上去。
大殿中央摆放着一张寒床层层的紫色帷幔从殿顶倾泻而下,简约的手一挥。冰床上的紫色帷幔徐徐张开,露出中间躺着的紫衣美人。
年纪双十左右,雪肤花容,长长地睫毛轻轻覆盖在凝脂般的肌肤上,若非脸色苍白的异于常人,恐怕会让人觉得她是睡着了!
泪墨惊呆了,那个女子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丝毫不差,如果她此刻不是躺在床上,而是站在自己的面前,她会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看到的只是自己的倒影。
简约轻轻地坐到床沿,摸着女子的脸庞,他一向无喜无怒的语声中,竟然流露出一丝颤抖,“她是不是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泪墨没有说话,良久才道,“她就是余音吧!”心里却是暗自一沉,这世间能获得简约如此眷顾的人,怕也只有那个女子了。
简约缓缓站起身来,似是不经意的问了一句,“你见到她,有什么样的感觉?”
泪墨冷笑道,“见到一个和自己容貌一样的女人静静地躺在这里,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我心里的感觉只有不舒服!”
简约略一沉吟,亦带了些苦笑,“我还以为你会很高兴!”
泪墨冷漠的眼睛里有光芒流转不定,许久,才缓缓出言,“是啊!我是该感到高兴,因为我还活着!而她已经死了!”
此语一出,简约的身上蓦然闪过了极其冷酷的杀意!
泪墨的心微寒,眼中的冷意却更甚过往昔。
似是感受到泪墨身上无处不在的寒意,简约的手微不可闻地颤了一下,笑了笑道,“你不该这么说她!”
泪墨随即平静如初,淡声问,“为什么?”
简约低头想了很久,才微微一笑道,“愿不愿意看看她的故事?”
看?而不是听?泪墨略微一怔,看着负手而立的傲然男子,目光变幻不定,终于淡声而笑,“有何不可?”
简约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缓缓伸出右手。
他的手掌很好看,修长有力,却又骨骼分明。
泪墨恍惚了一下,终于将自己的左手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但是心已渐远!
树林,寂静无声,三岁左右的小女孩被年长她五岁的哥哥,紧紧地抱在怀里,但仍是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呆了。
她那儒雅风趣的父亲已经毫无声息的躺在马车里,脖子上一条狭深的伤口正滔滔地向外冒着血泡,眼睛因为太过于愤怒而圆睁着不肯闭上。
哥哥虽然紧紧的捂着她的耳朵,但她仍是断断续续的听到一个女人的凄厉求救声。从茂密的草丛中,她看到那个美丽的女人被几个彪形大汉紧紧的压在身下,她的衣衫早就被撕裂,露出她那白皙的肌肤。她的眼睛充满了绝望和恨意,在被那些男人凌辱的时候,她的眼睛似乎不经意的向两人藏身的草丛瞥了一眼,这一眼有痛苦、慈爱,甚至还有诀别。
女人最终不堪受辱,咬舌自尽了,但那群禽兽即使是一具死尸,也依然不放过。
小女孩的眼睛早已哭花,手臂上亦是哥哥咬牙滴落的泪珠,眼眶即使如何的酸涩,小女孩却是拼命地睁着双眸,死死的瞪着那几个男人。似乎要将他们的模样深深的刻在脑海中。
破旧的茅草屋里,瘦削的小女孩静静地躺在那里,嘴里不断的说着梦话。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端着一只残破的碗,缓缓托起小女孩的身子,试图将水送进她的嘴边。
无奈小女孩病情严重,根本就喝不下任何的东西。
男孩急的拳头紧握,声音沙哑干涩的摇晃着她,泪珠一滴滴的砸在枯草里。
小女孩缓缓睁开眼睛,茫然的看着哥哥,即使病得很重,却仍是不忘给哥哥展露出笑容,虚弱的声音道,“哥哥,你怎么哭了?”男孩哽咽道,“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来了!”
“我不会死,音儿舍不得留哥哥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人世间。”余音的眼睛虽然因为生病显得有些迷蒙,但是却透出一抹坚定,“我和哥哥都不死,谁都不能让我们死!”
哥哥余萧的双眸透漏出一丝恨意,似是立誓般,咬牙道,“对,我们都不死,我们都要好好的活着!”
魔宫广纳孩童,准备挑出一些优秀的杀手来。余萧看着身旁因为饥饿脸庞瘦削的妹妹,心里一沉,决绝的向魔宫走去。不顾余音的拼命拉扯阻拦。
他没得选择,为了妹妹为了父母的仇恨,这是他唯一的道路,如果他还能有命活着回来见妹妹的话。
人一旦因为有了念想,一旦开始视人命如草芥,那么便会努力的活着,即使浑身伤痕累累也在所不惜。
只是余萧在众孩童中脱颖而出时,已是大半年之后了。
那时的余音早已流落在街头。衣衫褴褛。暴露在碎布下的皮肤伤痕累累,她常常蹲在肮脏的角落里,静静的注视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眼神如同捕捉猎物的猛兽般,透着幽幽的光。
又是一个午后,她一如往常般的蹲在那里,眼神忽然紧紧地盯住一个行人的脸庞。
第一次她盯着的不是来往行人腰间的钱袋,而是一个人的脸庞。
那是一个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肚子凸起,眼角处有一道极浅淡的刀疤。她的唇角抿得紧紧的,这个人即使化成灰,她也不会忘记。当初凌辱母亲的那几个男人中就有他一个。
她握紧藏在袖中的匕首。这把匕首是她第一次偷完钱之后买来的。她平时闲着没有事情时,总是会将匕首拿出来仔细的磨一磨。刀面锋利如镜,映出来一张苍白的小脸,眸光深沉而又倔强。
她紧紧的跟着那人,他的钱袋在腰间不停的左右摇晃着,发出“啪啪”的声音。周围一群乞丐见了,均围上去乞讨银两。
那人嫌恶的一手捂着鼻子,一手像扇苍蝇般挥去,骂骂咧咧,不解气般抬脚就要朝乞丐们身上踢去,竟感觉心口一热,惊疑的用手摸去,发现满手的鲜血,心口处狠狠地插着一只匕首。
他不敢置信的睁着眼睛,试图看清楚是谁杀了他。却只看到一群肮脏泛着异味的乞丐撕扯着他的腰带。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身子嘣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乞丐们大吃一惊纷纷停下双手,怔怔地看着躺在地上死去的男人。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般,所有人蜂拥而至,解衣服的解衣服,抢银子的抢银子,乱成一团。
没有人注意到已闪身到角落的小女孩,眼中有一抹明显的冷嘲。
在巷口,她见到了一个男孩,男孩脸色冷凝,周身更是杀气逼人,但在看到余音时,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宠溺温柔,他摸着余音杂草般的长发,柔声道,“我来接你!”
余音的眼神沉静,没有重逢后的惊喜,只有平淡,好似两人根本就没有分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