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今夕是何年8
她仰着头,细碎的阳光温柔的洒在她的脸庞上,笑颜如花,“我就知道,你会来接我!”
余音八岁,余萧十三岁,这时的他已经成为魔宫出色的杀手。余音听闻魔圣很器重他。她在那几年里听得最多的便是那个常常不以真面目示人,谈笑间杀人于无形的简约。
她对他不是没有过好奇!只是幼年的经历让她明白有时候过多的好奇,只会让一个人死得更快。
她还不想死!
余萧将她保护得很好,一座精致的院落,一个老妈子还有一个丫鬟。他希望自己的妹妹不会涉足江湖,能够在他的羽翼之下佑得一世平安。他永远都忘不了那天在巷子尽头,他尾随余音,看着她是如何平静的将那个男人一刀致命。他的心那刻在滴血,他没有照顾好她,这些事情本该他来做的,他不想让这些肮脏阴暗的血脏了她的手。即使那个男人是真的该死!
果然,当年杀害父母的那几个男人,他都悉数残忍杀死,除了那个先前被音儿已经杀死的男人。
余音了解哥哥的心情,就是了解,才会小小的年纪每天笑不离脸,至少她要让哥哥知道她是幸福的,至少表面上是。
哥哥可能从来不知道,在他有任务离开的时间里,她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磨刀,看着刀光在阳光下发出一道道凌厉的咆哮,她会很安静。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的心很冷。
只是时间长了,她都忘了自己的脸上除了笑还能有什么。
直到有一天,余萧被手下凌云搀扶回来。余音在那刻便知道,她的幸福快乐就要永远的离开她了。
余萧的伤很重,是魔宫的死对头青龙坛掌门下的手。余萧的天灵盖几乎都被捏碎,血流了一脸,手脚被废形同废人。
余音静静地看着凌云。
余音声音冰冷,“还有救吗?”
凌云看了她片刻,终于开口道,“有!”
她的声音冷如冰雪,“怎样救?”
凌云能感受到那种令人窒息的寒冷和压抑,即使余萧都没有给过他这种感觉。整个江湖除了魔圣,恐怕就是眼前这个小女孩了。她明明只是个孩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面对她,都会心里一阵阵的发寒。正想移开视线,竟听到余音接着问,“何人能救?”她的声音冷涩平板,仿佛不是人声。
凌云抿唇沉声吐出两字,“宫主。”
他话音一落,余音冷冷一笑,“他若肯救,哥哥又怎会被你送回来?”果然,凌云的脸色一暗。
余音冷笑扩大。枉她还以为那人即使再冷血,看在哥哥为他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上,保他一命还是会的,想不到,还是自己太天真了!她忽然为自己曾经的天真想法感到好笑。那样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即使对方对他如何地死心塌地,想必在他眼中也只是一件好用的杀人工具而已。哥哥如此重的伤,若想医治完好,怕是要散尽那人不少功力吧!他终究是不肯的吧。
余音的脸在那么一瞬间复杂多变,眼中有浓浓的杀意,但在看向余萧时眼中的杀意已去,留下淡淡的酸涩。
她又怎能忍心让她最亲最爱的人,受如此痛苦。
“哥哥!”余萧怕余音担心,虽受重伤,仍然吃力的欲抬手安慰她,余音心里一阵难过,赶忙上前握住余萧搭在床棱上的手,轻声道,“哥哥,定会好起来!”这话似安慰余萧更似在安慰自己。
余萧扯起一个苦涩的笑,沉声道,“音儿。我此番怕是躲不过了,大仇已报,我死也无憾了,只是……只是我可怜的音儿,只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我走也不放心啊!”
余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淡声安慰,“哥哥莫要多想,你不会有事的!”
余萧露出一抹绝望的笑容,眼睛紧紧地看着余音,似乎要看穿些什么?良久所有的话语只化为短短的几个字,“音儿,别让我失望!”
余音看着哥哥的神情,轻轻一笑。她的亲哥哥啊,一直以来都是了解她胜过自己。他是不要自己进魔宫啊。
历来魔宫都有一个规矩。凡是在孩童杀手中脱颖而出的孩子,都可以求魔圣一件事情。没有人天生就很喜欢当杀手,都是被逼无奈之下才走上这条道。
这是一条不归道!
当年余萧的请求就是让魔宫给妹妹辟的一处栖身之所,永保一世平安。余音轻声一笑,她听到自己喃声道,“哥哥多想了,音儿只想永远的留在哥哥身边,我哪都不去?”
余萧靠凌云的真气续命,最多也只能撑够五天。
余音看着凌云,眼波沉静如水,“不要让哥哥知道我去了哪里!”
凌云在那样冰冷的注视下,渐渐低下头来,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马上要去的地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那是一个人间炼狱,里面的人个个都是魔鬼,但真正能从里面爬出来的人则是厉鬼。因为只有是鬼,才能忘了自己曾经经历了一场怎样气绝人寰的大屠杀。
能够从里面爬出来的人,心肠都要够狠够硬,有着对人世间的麻木甚至是绝望。
余音无疑是个例外。
她的确是个例外。她除了心肠够狠够硬之外,她的表情一直都处于淡定浅笑中,好像杀人在她的手中只是一场表演。
她杀人很快,有时手还没有动,锋利的短刀已经深深地扎进对方的心脏。插入的位置刀刀毙命。
当她淡淡摇着摇铃时。在外面守着的几位护法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让人惊呆的场面。
八岁的小女孩,一身血衣,满脸的鲜血,她宛若是一个恶魔!
成千的死尸横七竖八的倒在潮湿的暗牢里,眼睛大都睁得大大的,里面有惊恐、绝望甚至是不可置信。血液汇流成河,如同一场人间炼狱。这种场面他们不是没有见过,只是这么多年来还没有一个孩子能够在短短的三天里杀光了一千多余人。
她的表情没有愧疚,惊恐,有的只是沉静,她淡淡的看着几位惊呆的护法,淡漠出口,“我要见魔圣!”
简约坐在主座之上,静静地看着台下跪着的小女孩,不知在想些什么?
余音能够感受到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但她始终都倔强的挺直腰杆,淡淡的跪在那里,清冷的双眸微微低垂着,冷静而疏离!
简约缓缓笑了笑,平静地道,“想让我救你哥哥,你倒要说出几个理由了?”
余音淡声而笑,“第一,我比我哥哥心狠,绝对会成为你最得力的手下。”顿了一下,余音接着道,“第二,我余音一生只会下跪于你!”
简约脸上难得有一丝意外的神色,眼睛里有复杂的神色微微荡漾。早在知晓她杀光暗牢里的一千余人时,他便知道她是不同的。直到见到了她,他更是笃定眼前的小女孩正是自己一直想要的手下,他会培养她成为江湖中最厉害的杀手,成为魔宫里受人尊敬的统领。
余音的确比她哥哥还要让他满意。
救余萧,即使会损伤他的功力,也好像并不是不可为。
但简约最终还是没有能够出手搭救余萧。不是他临时反悔,也不是其他原因。因为余萧死了。
在余音进魔宫跪拜简约,求他医治余萧时,余萧在家里咬舌自尽了。那样一个温情的少年,在那三天时间里,偶尔醒来见不到妹妹,即使凌云什么话都没有说,但他却已猜到了余音的行踪。他在那一刻对余音的感觉复杂多变。有愧疚,有痛心、有担忧、有恼恨,但更多的则是绝望。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的性命居然是靠出卖余音而换来的。
在得知余音三天里杀光了暗牢里的一千余人时,他的眼中有两行清泪缓缓流淌下来。他虽不喜音儿手中沾满鲜血,但是私心里又不希望她太过软弱,这种矛盾的心情,在得知安全走出暗牢时,统统都化为了轻松。是的,余萧从未感觉自己会有如此轻松的时候,这些年来他一直被仇恨纠缠,无时无刻想的都是怎样杀人,所以当他被青龙坛掌门废除手脚筋脉的时候,他才能够如此冷静。
作为杀手,一生的命运是何等的滑稽可笑,不是杀人,就是被杀。
他的人生已经肮脏至此,他又怎么忍心让音儿也陷入到这种混乱的境地里面。
他以他的死亡换取了余音的自由。
余音看到哥哥静静地躺在里面,还只当他是睡熟了。正欲上前叫醒,手臂被默默无语的凌云拉住,那是凌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触摸到这个浑身冰冷泛着尖刺的小女孩。暗自惊觉她的纤细之外,不禁有些闪神,他接触到她冰冷询问的眼神,忽然间觉得自己不该那么残忍,但他却不得不这样做,他酸涩的发现自己马上就要将这个小女孩的心给撕扯的鲜血淋淋,甚至给伤的千疮百孔。
“他死了!”凌云惨淡而笑,渐渐松开双手。他知道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个孩子会站在院子门口等待自己的平安归来,即使她每次等待的人是她的哥哥。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自己每次见到那个小女孩,心里总是会很疼痛,那样一个爱笑的孩子,她笑的时候,清冷的双眸总是会有一丝浅淡的忧郁,甚至是绝望。这样的眼神,总是会让人觉得心里很酸涩。
他看着余音听闻后,如遭雷击,身体在片刻间竟然颤抖的厉害,眼神震惊而狂乱。染满血污的小脸,异常的苍白,隐忍。她忽然一大步走向床边,速度极其缓慢的探上余萧的鼻息,面色一变,怔怔地站在原地,忽然双手遮着脸庞,像个孩子般跌在地上,浑身缩成一团,极其压抑的哭声缓缓流淌出来。
凌云心里一阵痛楚,看向始终不说话,面无表情的简约,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然跪倒在地,决然道,“属下求主上放过余音,还她自由!”
不怒反笑,简约冷冷道,“你该庆幸我今天心情尚佳,不愿杀生!”凌云的身体此时无法控制的颤抖,但依然咬牙僵硬的跪在原地。
简约脸上没有丝毫情绪,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小女孩,淡声问,“你又怎知她愿不愿意领你这份情呢?”
凌云怔怔地看着余音,嘴唇微微颤抖,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屋内的人都没有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余音缓缓站起身来,看向简约时,忽然淡漠的微笑着,眉宇间的寒意锋利如刺,“他说得对,凌云,我不会领你的情。”
凌云一下子怔住,连退了几步才发出声音,“就算为了余萧,你也不能够……”
余音冷冷的打断凌云的话,抬头看他,声音似叹息,“我要报仇!”她要想杀青龙坛主,就必须要依靠魔宫的力量,至少是在她还没有强大以前。
杀,永无止境的杀戮,蒙蔽了她的双眸也麻木了她的心。这是一条不归路,她并不后悔!在多少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不成眠。有时她会忍不住去恨余萧,恨他当初的决绝,恨他狠心的留下自己去和爹娘相见,徒留她一人活在仇恨的欲海里颠簸流离。她依稀记得破庙中他对她坚定的说:我们都不死,都要好好的活着。
如今誓言尚在,犹言于耳,她还活着,可当初说这番话的人如今已经长埋黄土,永远闭上了他的眼睛,再也醒不过来了。更不会在她痛苦无助的时候,摸着她的头,温柔地对她说,“我来接你!”
她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儿。
在魔宫里,她是最冷血最懂得隐忍最冷静的杀手,犹记得那日,简约能够宣布她为新一代的杀手统领后,宫中杀手们的表情,对于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成为他们的主子,那里面没有丝毫的嫉恨、羡慕、不屑,有的只是折服和尊敬。他们心甘情愿臣服于她,听她的一切号令。
这个少女一天天的长大,脸上的笑容也在一日日的加深,有时只淡淡的笑着,就能够给人不怒而威的震颤,她的锋芒日渐锋锐,甚至有盖过简约之势。曾有人谄媚跑去提醒简约,后来只知道那人死相极其难看,双眸中犹带着不可置信和震惊。
简约高深莫测,性格多变,在这世上除了相信自己,他唯一相信的怕就是余音了。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这份信任来的是那么的突然,又是那么的毫无理由。但信任就是信任,他相信余音不会背叛他,就像他永远都不会去怀疑她一样。
余音自然是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才能平静处之。抛开她的身份不说,她毕竟是个少女,跟随简约时间长了,内心不免会渐生情愫。
又是大战后归来,她静静地趴在床榻上,背上狭长幽深的伤口正被简约使用灵力治愈着。
终是女子,在喜欢的男子面前也终归会有丝羞赧,甚至是尴尬。好在她背对着简约,倒也省去了不自在。
简约若有所思的看着余音披散一床的秀发,淡声道,“怎会如此不小心?”
余音抿嘴轻笑,心里忽生甜意,试探着问,“你可在乎?”
余音感觉背上的手似是一顿,简约怔了一下,才道,“我自是在乎!”就在余音欣喜若狂时,忽听简约接着道,“你若出事,我魔宫到时少了一名最优秀的战将,届时恐怕又要费心栽培人才,岂不是很伤神!”他的话冷酷无情,不含丝毫的温度,余音的心瞬间便被他那短短的几句话语打的心神俱裂。
她咬着唇畔,酝酿了一下,沉声问道,“你可喜欢过我?”
简约冷声一笑,本欲说些什么,但不知为何竟然不忍说出口,不禁烦躁的拉过薄被给她盖上,遂站起身来,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他的心不禁一沉,这就是一个女孩子家的小院,院中连一棵树苗都没有,有的只是几个孤零零的木桩,那木桩光滑可鉴,明显是常年遭人练习之故,他又看了一眼屋内的摆设,一个简陋的梳妆台,上面除了一把梳子,几乎没有任何胭脂水粉,一张桌子,上面摆着茶水,几条凳子,还有的就是她那张床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