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红尘劫1
“今夜!”她脱口道。
“回来了就在宫中多休息几天,没事不要外跑,以免伤身!”宿昔的脸色微微一变,心里升起一丝悲恸,他或多或少还是关心自己的吧……只是自己恐也没几天好“休息”了。
“见你如此安好,我也放心了!”她打量着密道四周,“这是我最后一次与你在此见面,以后……以后不会再来了,只愿你今后擅自珍重!”她缓缓的转过身,不再看夏野一眼,步伐沉重的走向密道深处……
夜,沉郁。
宿昔静静的躺在床榻上,此刻的她已经全然无力,浑身疼痛异常,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父亲即使将解药送来,自己也绝无苟活之念。
那夜,竟过的如此漫长,她在昏昏沉沉间似乎做了一场极不真实的梦。从她的童年一直到如今,断断续续的画面不断地涌入脑海中,她觉得自己醉了……
第二日清明的时候,她朦朦胧胧的醒了过来,眼神清明,看着忙进忙出照顾了自己一宿的焕然与素缎,眼神平和。
素缎焕然两人心里一阵难受,知其是回光返照,却也连忙强颜欢笑,扶她起床,简单的喂了些稀粥,可粥刚入喉,宿昔胃里一阵翻涌,全数呕吐出来。
素缎一边轻抚宿昔的背,一边悄悄拭去夺眶而出的眼泪,只盼主子……
宿昔侧头瞥了一眼二人,无力笑道,“生死有命,你们也不必太过于难过了,我若死了,倒也称了我的意,黄泉路上,我并不孤单!你们应该为我高兴才是!”
“宫主……”
两人跪在地上低唤一声,却是哽咽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宿昔觉得自己的呼吸沉重,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好半晌才缓过劲来,低头看着跪着的天霄八月,低声道,“我死后,你们要切记,以免月霄城众人恐慌不安,千万不要发丧,只需对外严明,月霄宫主宿昔从翌日起闭关修行,不见外人,任何大事均交给天霄八月共同商议处理,焕然任月霄城新一任城主,你们其余七人要尽力辅佐。”
“宫主……”
八人抱拳沉声唤道。
“属下不才,还请……”焕然的话被宿昔厉声截断,“这是命令!”
焕然凝眉,深吸一口气,“属下遵命!”
宿昔张嘴正欲说些什么,忽听外面隐隐约约传来的锣鼓之声,月霄宫本隔音效果很好,锣鼓声在此都能隐约听到,想必是场面十分浩大。她心下不禁一跳,脱口问道,“外面怎会如此热闹?”
“回宫主,今天是夏宗门主夏野娶亲的日子!”
素缎一震,想阻止已来不及了。她长年服侍宫主,虽然夏宗和月霄宫并不来往,但是有次忽听下属无意说出夏宗门主受了重伤,她竟见一向深沉的宫主竟整个人从座上弹跳起来,脸色苍白异常,虽然宫主马上便恢复如常,但素缎却不禁大胆猜测宫主和夏宗门主的关系并不像所有人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今日夏野成亲,对于月霄城是何等的大事,声势浩大,那是自然,却不曾想会是在如此光景之下,话已出口,想阻止已是不可能了。
素缎慌忙看向宿昔,只见她的脸色竟然苍白的不见一丝血色,紧盯着腰间的锦袋,忽然脚下一阵踉跄,一口鲜血夺口而出,身体笔直的倒向地面。
素缎赶紧顺势接住。
“宫主……”
八人沉痛的大喊一声,只见宿昔的眼睛紧闭,暗黑的血丝缓缓流在唇边,有说不出的艳丽,她的嘴巴轻翻,不知在说些什么,素缎将耳朵贴上去,也只是模模糊糊的听到她似在说,“原来如此,我还道你关心我,原来只是怕我搅了你的好事……”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了最后,已是寂静无音了。
素缎心下一阵难受,手指探到宿昔鼻端,脸上已是泪流满面,另七人相视一眼,均是眼眶红热,跪伏在地……
他是夏野!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夏宗门主!他长相英俊,他武功盖世,他……然而这样一个天之骄子,却从小便身患隐疾。夏宗一位年迈的长老曾经预测过他活不过二十六岁,生平最忌动武、****之事。
然而有一天,他遇到了她。便有了两人纠葛不清的一生。
他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初见宿昔,按照以往自己的性情,他是决计不会救她的,然而当他看到她虽然身受重伤,生命垂危,但对他并无一丝乞求、贪生之意时,他便决定救她了。
他第一次带人进夏宗,虽极保密,可终究是被长老知道,几位长老齐刷刷的跪倒在地,声称此女子会是他的劫难,求他放她离去。他的心有一瞬间的犹豫,可最多的还是雀跃。
他活着本就是为了等待死亡,从没有什么事,什么人能够撼动他分毫,可这个人还是出现了,他对自己的人生第一次产生了期待!
他对她忽冷忽热,疏离有礼,却时常受她的情绪牵引。
他了解宿昔的痛,那个白天刚硬的月霄城主,在夜深人静时常常会被噩梦惊醒,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像个无助的孩子。有多少个夜晚,他抵不过担心悄悄地穿过狭长的地道,进来看她。他远远的看着她的痛苦,心里似被尖锐的利器滑过,疼痛异常。
近两年的时间里,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可能二十六岁之前他的性命都堪忧!他知道唯一的保命方法便是彻底断了两人的一切念想,但他又怎么下得了手。
他舍不得她!
有安神木的地方必定镇压着众多的僵尸,他知道取走安神木的后果是什么?但他还是做了,果不其然清风镇宛若是一场人间炼狱。但他并不后悔。是他引起祸端,最终由他出面收拾残局,动武是在所难免的,经过此战,他很清楚自己是活不过明年开春了。
那夜给宿昔安神木后,本想两人坐下来说个明白。但见她忧心泪墨之事,便也作罢了,只想再寻时间说明,可几日后她便与泪墨一行人前去魔宫了。
他的身体状况那时已不适合远行,便留在夏宗,每日对她的安危忧心忡忡,更是派了夏宗众多高手暗中保护她。
在这两个多月里,一直闭关不出的长老竟然中途出来,见到他的面色更是大吃一惊,频频摇头之际,更是发动夏宗门人奇跪一堂,乞求他成亲生子,为夏宗留下血脉。
他。焉能不孝!管家送来众多美女画轴,他翻都没翻一下,便随便从中抽出一轴交给了管家。是谁又如何?都不是她啊!
门人来报,魔宫大战简约已死,泪墨更是下落不明。他虽不知道泪墨为何会刺杀新婚不久的丈夫简约,心中略显伤感之余,不免自私的庆幸宿昔无事。他原本想她回到月霄城按照路程的话,少说也要十日有余,届时自己已经成亲,木已成舟,她到时即使难过,却也可以死心,待有一日自己即使死去,她也不会有太多的难过。可谁曾想她竟会提前回来。无奈匆忙之际,便请来青楼名妓独舞与自己合演了一出戏。他知道此举会重伤于她,果然灯火通明的秘道中他看到宿昔的脸色苍白异常,他的心有一丝不忍,但想到日后她的痛楚,便作罢了。
成亲之日,三跪九拜之间,有人闯入,夏野识得此人竟是月霄宫服侍宿昔的素缎。
众多宾客一脸肃杀的看着她,素缎也只是冷笑一声,走至大红衣袍的夏野面前,从袖中缓缓取出一袋锦囊递给了他。
他一呆,那正是几个月前他亲手绑在宿昔腰间的锦袋,安神木得来不易,她怎么能如此不加爱惜,他挣脱管家的搀扶,将锦袋递到素缎的面前,叹声道,“交给她,就说这东西已是她的,要怎样处置……”
“幽冥之事,终属渺茫!”素缎眼眶微红,打断夏野的话。
夏野一颤,一把擒住素缎的手臂,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谁出事了?她……她怎么了?”他说道“她”时,已是颤不成音,始终不敢出口。
素缎只感觉手臂疼痛异常,想起宫主之事不能声张,便压低声音只够夏野一人听到,痛声道,“我家宫主清晨时已经仙逝了!”
沉默,素缎只感觉气氛僵硬异常,仿佛窒息了一般。良久只听到夏野痛心疾首的一阵惨笑,“哈哈哈……我错了,原来是我错了!哈哈……”
夏野只感觉脑中一片空白,心神俱丧,一口鲜血夺口而出,身体已笔直的向地面栽去。
素缎的心一沉,看着乱成一团的夏宗,神情悲凉!好冷啊……
夏宗门主夏野婚礼之际突暴身亡,同一时刻月霄宫人宣布月霄宫主宿昔闭关修行,终身不出!
皑如山上雪皓如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曰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蹀躞御沟止,沟水东西流。凄凄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竹杆何袅袅,鱼儿何徙徙,男儿重义气,何用钱刀为?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锦水有鸳,汉宫有水,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她爱他!
他爱她!
她从不知道他爱她胜过自己的生命!他为了让她好好的活着,选择了欺骗,选择了伤害!
他亦不知道她为了爱他,为了见他最后一面,错失了多少的东西!这中间还包括她的生命!
原来错过了,就已经是错过了!
他们在彼此的生命中来过,可也悄然的消失在记忆的长河里。
他叫洛桑,五岁以前的记忆,他几乎忘得干干净净,脑海中只有一些模糊不堪的画面。
他常坐在父亲的肩头,随着父亲一起上山打猎。
一把锋利的砍刀、一把弓箭,这就是父亲维持一家生计所要用到的东西。
埋伏、陷阱、追逐、厮杀……
猎杀的动物在频临死亡前的狰狞,是他幼年时的噩梦。听到动物的哀嚎声,他曾经劝过父亲,放过它们,给它们一条生路。他知道这句话会给父亲带来怎样的惊涛骇浪?但他还是说了,他知道自己的话有多么的苍白无力,身为猎户,自是以猎为生,如果对猎物心生不忍,无疑是自掘坟墓。
父亲果真是愤怒异常,从来都舍不得打他一下的父亲听了他的话之后,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这句话愚蠢至极,别让我再听到第二次!”父亲狠狠的瞪着他。
他呆呆的看着父亲的背影,双眸里有光快速的闪过,瞬间便化为暮霭般的沉郁。至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在父亲面前说过这类的话,他也没有机会说了,因为山下的几十家猎户,全部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给感染了。
他们一家也未能幸免于难,前几天还充满欢声笑语的小村庄,在几天后被这场骇人的瘟疫夺去了她所有的快乐和幸福,当然也包括他的。
他以为他死了,空中磅礴的大雨浇在他的身上,浑身一哆嗦,他醒了过来,深夜的村庄显得异常的诡异,他的周围全是死尸,由于几日以来气温很高,很多的尸体都已经开始腐烂,变臭,这场大雨明显的减弱了不少这种气味。他的父亲母亲就躺在他的身旁,他们早在两天前就已经死了。那几天父亲和母亲虽然极力的避开他,但他还是感染上了瘟疫,然后父亲彻底的绝望了,临死前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说,如果还有一丝生的希望,就要好好的活下去……
活,对他来说,是多么奢侈的一个梦想,但父亲的话却在他幼小的心灵上扎了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父亲母亲,他决绝的转身在腐尸上虚弱的爬行着。他知道自己有可能会在下一刻死去,但他不能死在这里,要死也应该死在一片干净的土地上。
他要离开这里,所以现在的他还不能够去死!
突然,他在腐尸上挣扎爬行的双手被一双干净修长的手轻轻的握住,转而将他的手腕扭反过来,男子温暖的手轻轻的搭在了他虚弱的脉搏上。
洛桑抬头看着蹲在地上面庞俊美温和的男人,忽然间恼恨起来,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抽回了一直被紧握的双手,冷笑道,“我有瘟疫,你就不怕被感染上吗?”
洛桑以为那人即使不怕,也总该皱皱眉头吧。可他明显的失望了,那个白衣男子却也只是慢慢的站起身来,淡笑的看着他,“你感染瘟疫已经六日有余,至今未死,令我很惊讶!”
洛桑的脸庞剧烈的抽搐了一下,边爬行边咬牙切齿道,“我不会死,在我还没有想死之前,谁都不能让我死,即使是老天。”
“你想活!”男子问他。
“我必须活!”他恨声说。
“那好,我可以让你活!”
他蓦然停止爬行,快速的看向一脸淡笑看着他的白衣男子,眼里有光但很快便转为失望,“不可能,这种瘟疫无人能治,我们曾经请了很多的大夫,但……”
“我也是大夫,但我能治!”男子看着他,眼神坚定温和。
洛桑忽然间就相信了他的话,也许是他对生的渴望太过于强烈,也许是他的笑异常能温暖人心。
最后洛桑问他,“我该怎么报答你?”
“你想怎么报答我?”男子看着他一脸笑意。
“我的命都是你的!”洛桑发誓道。
“不,你的命是你自己的,在你还没有强大之前,不要轻易将自己的命托付给任何人。”男子轻轻地扶他起来,向夜色中走去。
“怎样才能够强大?”他问男子。
“你自己去寻找答案!”
“你叫什么名字?”他继续问道。
“天谷大夫——古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