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离人泪3
“知道又如何呢?有些真相是很残忍的!你不是听焕然说过,她一生最敬重、看重的人便是你父亲,若是有一天当有人告诉她,一直以来她所听见看见的都是假的,你觉得她能受得了吗?”夏野看着窗外,想起清风镇上的惊鸿一瞥,在那种场合还能平淡如初的人,心境绝对比常人还要坚强吧!也许……
“也许她并不如你我所想的那般脆弱?”
宿昔下意识的皱了下眉,“你见过她?”
夏野妖邪的丹凤眼看向宿昔,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但他知道她在等着他的答案。“两天前,我路过清风镇时,正好赶上他们与僵尸对峙。”
宿昔的眼睛闪烁了一下,缓缓开口,“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女人!”夏野轻笑道。
宿昔瞪了他一眼,“你知道我要问的并不是这个!”
“如果按脚程来算的话,她最迟明天便会抵达月霄城,对于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到时自会知晓!”夏野顿了一下,好奇道,“你为什么会对她的事情如此好奇?”
宿昔眼神微凝。是啊,她怎么会对泪墨如此好奇?
也许,是因为妒恨,在她受尽苦难的几年里,她一定替自己享尽了父亲的所有疼爱……
也许,是因为焕然眼中的那份痴迷、伤痛,素缎眼中的那份敬仰……
也许,是因为她爱穿紫衣,让她的脑海中不时的都浮现出一个朦胧的身影来。有那么一个人,她也很喜欢穿紫衣,紫色常年包裹着她,像一道化不开的忧郁,她曾经教导过自己:昔儿,当笑容已经成为你脸上不可缺少的一种表情时,你就会发现笑的越深,心里的伤便会有多痛……
父亲说“她”还活着,只是活着的人现在究竟在哪里呢?
夜,微凉。
她在梦中陷进了一个华丽又不真实的梦境。里面的人有些熟悉,有些却是全然的陌生。这些人就像是一张密实的大网紧紧地勒住她的喉咙,她却无力挣扎……
噩梦醒来,感觉正有人急切心痛的唤着自己的名字,一声声的“昔儿”直渗心扉。她那颗不安的心,泪墨果真是个聪慧之人。来到月霄城不来寻她,倒先入住开心客栈,目的就是为了引她主动现身。她可能早就猜到月霄宫早就派了探子查看她的行踪……
开心客栈,她早就派焕然调查的一清二楚,对出联之人也非常清楚,获知她获胜,似意料之中又似意料之外……
月霄宫正厅初见,两人视线凝注。天地间仿佛只有两位九天玄女般。一紫一蓝,却点缀了整个世界。
宿昔的眼睛有一瞬间完全处于白茫状态,眼中只有那么一袭紫衣。是她!她真的还活着!宿昔差点就要喊出埋藏在她内心很多年的名字,但她却在即将喊出来的刹那蓦然清醒了。眼前的人虽然和记忆中的“她”长得一摸一样,尤其是那笑容,但内心深处却在不停地说服自己,眼前的女子并不是“她”。“她”是位平凡的正常人,即使活着,不同于仙人体质的她,拥有不死之身的简约,“她”只怕早已是半老徐娘了,根本不可能年轻如眼前女子般。可两人却是如此的相像……
“月霄宫宫主——宿昔?”宿昔没料到紫衣女子如此单刀直入,却还是如实答道:“正是!”
她看到泪墨轻轻的笑了笑,她的神情不禁恍惚了一下,但马上便恢复了平静,泪墨这时已经取出袖中的曲柔笛,轻轻的放在桌上,“这是我父亲的笛子,为何会在你的手中?”
宿昔听到父亲二字,唇角轻勾,“我们是旧识!”她直视泪墨的眼睛,想从中看到哪怕是一丝的情绪波动,但在她的眼神中,宿昔却渐渐不安起来,泪墨的眼中除了淡然,竟然还有一种宿昔所说不出来的温和,那抹温和曾经是很多人的噩梦。拥有这种眼神的人普天下只有一个,但是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她的身上……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就听泪墨依然淡声如昔,“父亲将此笛交予你,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四个多月前,他忽然来找我,说要去魔宫找魔圣简约报仇,如果半月后未归,就将此笛交给你,他还让我转告你,你和他重逢之时,一切真相便会昭然揭晓!”宿昔一直都不明白父亲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真相?什么真相?
宿昔不明白,泪墨却隐隐约约的猜到是什么?但却又不敢肯定,父亲是要告诉她,一直以来憎恨她的原因吗?
宿昔听到泪墨忽然淡声的问道,“父亲和魔圣之间有什么宿怨吗?”她忽然想起幼年仙人殿的幸福生活,神情不禁一凝,话语也冷淡下来,“杀妻之恨!”
泪墨呆了呆,便沉默了下来。宿昔脸一沉,没有她预期的追问,更没有一丝一毫的惊痛,现在的泪墨还未知道自己的身世,听闻母亲的事情,难道就没有一丁点的好奇吗?
“你就不好奇吗?”宿昔忽然低低的吐出一句。
那个紫衣女子却是一脸淡笑的看着她,“当然好奇!”宿昔的心不禁渐感宽慰,但是下一句话却让她的脸色愈加阴沉起来。紫衣女子好奇的只是父亲现在究竟生死如何?
“这个你倒不用费心,他是仙,即使打不过简约,可若他不想死,便没人能够杀得了他!”宿昔淡漠的看着紫衣女子,“只是你对母亲的事情一点也不好奇吗?”
不等泪墨体会她话中的深意,她已淡淡的从紫衣女子身边穿过,“要救父亲,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她的话飘荡在清冷的月霄宫中,徒留一脸怔忡和深思的紫衣女子。来不及多想,她的步伐已不由自主的追了出去。
睡梦中的她奇异般的安定了下来,幸亏身边还有……他啊!
“你又做噩梦了!”他摸着她的脸,神情无奈。
她摇摇头,不愿他担心。
他那双妖邪的丹凤眼看着她,并不说话,似在研究她的话究竟有几分的真实性,良久却也只是无声的一叹。
她又何曾想如此。但当那日紫衣女子拦着她追问她和孤客的关系时,不管是出于什么心理,她最终是说了,她所说的一部分是事实,另一部则是谎言。她告诉泪墨,她是孤客的大女儿,而泪墨是她的亲妹妹,一家人本来非常幸福的生活在仙人殿,可谁知素来与父亲不和的简约会突袭仙人殿,父亲虽极力保护我们一家人周全,但那时母亲因为刚生下泪墨不久,身体虚弱,被心狠手辣的简约给打死了,再后来便是她被魔宫人抓去折了双手,而父亲和泪墨的行踪,却完全是下落不明了。她也是在几个月前,才见到了失散已久的父亲……
紫衣女子当时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平淡的看着她又似没有,那双看似温和的双眸,平静如常,看不见一丝一毫的异常。
就在宿昔猜测泪墨是否看穿自己的谎言时,那个冷静如常的女子竟然淡笑着大步离去,语音缥缈:“你说得对,救父亲并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等你的消息。”
泪墨就这样走了,洒脱的不留一点痕迹,但她知道那个紫衣女子不管相不相信自己的话,她都会依照誓言救出父亲。她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但她已无后路可退了……
直到一个多月后,宿昔才深深的懊悔不已,自己的谎言几乎毁了泪墨的所有,甚至包括自己……
魔宫一战,是她见过有史以来最为华丽也是最为惨烈的战斗。父亲说的对,一切到了重逢时便会水落石出,可是这样的真相又岂是人人都能接受的。父亲的目的达到了,她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父亲已不再是记忆中的那个父亲了!也许对于这个真相她早已知道,只是这么多年以来她刻意选择了逃避,只要不去想,父亲便还是原来受她敬仰的神,而不是一个一生只为仇恨而活的“魔神”。
在魔宫的两个月时间里,父亲尽情的利用了她,甚至不惜在她身上下了世上最为猛烈的毒药——十日夺命散!父亲成功了。他就像是天地间的主宰者一样,彻底的击垮了当年害他如此的罪魁祸首,他报了夺妻、杀妻之恨,他的笑声响彻天地,配着猩红的夕阳,竟有说不出的凄凉……
泪墨以为她的毒是被简约下的,她以为宿昔的不语便是默认。其实……其实她当时只是陷在了对父亲的绝望中,待她反应过来时,紫衣女子却早已决绝的走了。
等她赶到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泪墨的剑毫不迟疑,决绝的刺进了简约的胸口。血,猩红的血液染了两位绝世的男女一身。宿昔看到紫衣女子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怔忡,然后眼底有一滴泪快速的滴落,消失在狂风中,她看着倒在地上的男子,脸色苍白的骇人,像失了魂般,呢喃道,“你为什么要下毒,我曾经说过谁都不能伤害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宿昔跪在黄沙中,充满了懊悔,但就在她走向泪墨要说明白的时候,她看到简约那双空洞的眼睛似是知道自己的意图般,轻轻的摇了摇头,神情竟有乞求之意。也就是在那么一瞬间,她再也恨不起简约了,这样一个傲然于世的男人直到死亡的最后一秒也不愿意让“她”的心里留下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悔恨。简约知道,泪墨一旦知道事实的真相,她会彻底的垮了,从此在这世间再也不会有什么事,什么东西能够唤醒她了。
所以他选择了欺骗,以他的死换来了泪墨的“生”。
他死了,那个叱咤尘世的魔圣死了。宿昔看到了泪墨的绝望,那么深、那么浓。她就那么紧紧的抱着简约的尸首,不言不语,只有数不清的泪砸落在简约的脸上,然后渐渐的流淌在黄沙中。可泪墨的手最终松开了,洛桑的剑狠辣异常,直直的刺进了她的腹间,她只能倒在黄沙中看着一脸冷绝的洛桑带着简约飞离在黄沙中,渐渐地汇变成一个看不清的小点。然后眼前空茫的沙漠被一双精绣的银靴完全取代,她缓缓的抬起头,看到了……他!
宿昔在一旁看到,正欲挺身护在泪墨身旁,却不想内心一阵绞痛,昏了过去。再次醒来,她已在赶往月霄城的路上,焕然在外面沉默的驾着马车,待神志恢复清醒,她不禁急声问道,“她呢?她现在在哪?”
宿昔听到马儿一阵长鸣,马车赫然停住,宿昔反应不及,头狠狠的撞在了车棱上,但她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痛,似是预感到了什么,她的心极速的跳动起来,她和车外的焕然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她忽然将头深深的埋在双腿间,紧紧的咬着唇畔。
焕然在外面听到里面似乎传来一阵极其压抑的哭声,他的双手蓦然紧握,眼神悲恸的看着前方,眼眶渐渐湿润起来,然后他听见里面传来主子暗哑决断的声音,“回城!”
焕然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时,眼底已是冷然一片,扬鞭狠抽马匹,马儿长鸣一声,向月霄城的方向飞奔而去,消失在沉郁的夜色中……
再入月霄城,恍若隔世!城中虽一如往常般繁华热闹,但她却仿若身处冰窖寒冷异常。
月霄城的人仍然以她为信仰,可她的信仰却在那场惨烈的沙漠大战中彻底的粉碎了。
她以为即便是有一天她失去了所有,可一旦回到月霄城,至少这里还会有一个他,会默默的守护着她,治疗她的所有伤痛,可等待她的只是莫大的羞辱。
密道中曾经专供二人商议的石室内,一男一女纠缠不已的身体刺痛了她的眼睛。气血翻涌间,她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一口鲜血硬是被她生生的压了下去,她忽然感到一阵说不出来的轻松。父亲当时窃取魔宫禁药——十日断肠散,当时父亲一心想要陷害简约,解药事后再想办法便是……她相信父亲对她并不完全的绝情,他现在有可能正在替她找寻解药,但一切都无所谓了。是生是死对她都已不重要了,死了的人是一种解脱,活着的人只会备受煎熬。
中毒至今已有八天,中了此毒的人根本就不适合长途跋涉,一路颠簸,可她只希望在死之前能再见一面夏野,也算是此生无憾了,可等待她的又是什么呢?看到他和月霄城名妓独舞在一起,她心如刀割,她这才明白自己有多爱他,因为太过挚爱,才会有现如今的痛楚。
她的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但却释怀了。她原本还妄自担心若她死了,留他于世,他指不定该有多伤心,现如今看来却是自己多想了。如此也好……
“你回来了?”夏野的声音看到走进密道的蓝衣女子,神情一黯,并没有放开独舞,面无表情的隔着纱帐道。
听出他的不耐,宿昔无声的苦笑,“几个月没见,你可还好?”她其实想问他的是,这几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但她问不出口,话到唇边却也只能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
宿昔隔着纱帐看到他似在独舞的耳朵边亲昵的不知说了些什么话,逗得独舞嗔怪的推了他一下,娇笑不已。不待夏野说些什么,独舞已不耐烦的讥笑出声,“城主可真会说笑,我们门主本来很好,可待你这么一搅合,再好也变成不好了!”
宿昔冷笑一声,似是没有听见独舞说的话般,尽管知道夏野此刻并不理会她,但她还是透过纱帐直直的望着他:“你变了!”
“我本来就是如此,谈何变与不变?”夏野冷哼道。
“是我太过于执念了!”宿昔的双眸有些黯淡,叹声道,“几月不见,再相见却已成陌路,抱歉!是我叨扰你了!”
“你……”夏野脱口欲说些什么,顿了顿,终是话锋一转,“你什么时候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