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小城市,到了五月份也算是正式进入了盛夏。
2011年五月份,正在读高一的我们居然拥有一双像鹰一样尖锐的眼,很快地在那一年夏天就发现了商机。
“喂,猪爷!每回都把这些喝剩的矿泉水瓶丢来我这里,你信不信我打你!”我看着猪爷自从入夏以来,每次都顺手把那些喝完的水瓶落我桌面上,忍不住一下子来气了。
“我给忘记啦,你顺手帮我丢一下嘛,垃圾桶离你多近啊!”
我们在四月份换了趟座位之后,我就成了垃圾桶守护者,而猪爷也是每次都以这个蹩脚的理由来祈求能够获得我的原谅。
我心想,要是我练过投篮,肯定把你留给我的宝贵的矿泉水瓶全往你头上砸去,砸不准就继续砸,非把你那猪脑袋砸成个骷髅脑袋。
“要不你干脆拿个麻袋装起来拿去卖掉,我每天贡献给你三个矿泉水瓶,然后你每周周五放学了拿去卖掉,换来的钱咱俩平分,你看咋样?。”猪爷臭不要脸地看着我。
猪爷不知道,他随口一提的建议竟然真的启发我了。
“你疯啦!宝贝儿,你睡醒没?要是没睡醒的话,咱待会回去好好休息行不?”我找到郁蓝跟她说我们准备要发财了,她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我。
“我说的是真的,我想好了,咱们一起开个公司,不用投资成本,就能获利,你愿不愿意跟着我干?”
郁蓝已经是我找的第五个人了,我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此前当我跟蓉儿还有宁静她们说起这件事情时,她们对我的计划明显不感兴趣。
“要不这样吧,咱公司要是创立起来了,你来当老总分配具体事项,我当咱公司的交际花兼财务总管,然后咱俩得到的钱平分······”为了能拉郁蓝入伙,我把能想到的好处一咕噜地拿了出来对她进行物质上的诱惑。
“等会,我想想,你咋让我觉得咱俩现在特像传销组织里头,上家对下家说的话呢!”郁蓝看着我,脸上写满了“我不相信”四个字。
“你这想的都是啥不着边际的玩意儿呢,咱俩这天天窝学校里头呆着,你看我像是那种已经被骗进传销的人嘛!你自己瞧!”
郁蓝看着我傻里傻气地摇了摇头。
“那不就成了,所以你就跟我一起创业吧!”我摇着她的手臂,使出吃奶的劲儿去撒娇。
“嗳呀,行行行行,那我跟你一块儿开公司,你也得先告诉我咱俩开的是个什么公司吧!”
“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回收集团!”我看着她,咧开嘴笑了起来,我觉得我当时一定特像个大马猴。
“我跟你说说,我的计划是这样的。这段时间天儿不是挺热的嘛,你看咱们班同学老去小卖铺买矿泉水喝,喝完了随手一丢,这一天下来班里头的垃圾篓装的塑料瓶全满了。要是白白丢了也浪费,咱们不如拿个麻袋放教室垃圾篓旁边,让他们丢进麻袋里头,然后到了周五咱们就拿到学校附近的回收店里买了换钱。你看是不是特简单又轻松,咱们就这样坐着把钱给挣了。”
“我天,我还以为你说的是啥子宏图伟业呢,合着你要我跟你一块儿去收垃圾啊!不行不行,我还是算了吧!”
“这哪儿是收垃圾呀,你傻呀,咱这是在收钱好不!这么好一挣钱机会你可别给错过啦!”
“这能成嘛,别到时候钱没挣上,倒是给自己找了一堆麻烦事儿。”
“能成能成,咱俩在一起,有啥事成不了啊!”我为了稳定郁蓝,不得不表现出一副笃定能成功的样子,但是心里还是害怕我的王图霸业还没开始执行,就被班主任扼杀在脑袋中了,所以为了能逃开班主任的追究,我采取了一些,好吧,一些不怎么光彩的措施。
我看着晚上下自习前,朱颜走出了教室,估摸着她大概准备下班了。于是,走上讲台,
“咳咳,大家注意一下,现在有请我们蓝总给大家讲几句话,大家鼓掌欢迎!”
郁蓝摆出一股老总的姿态气定神闲地朝讲台走来。
“嗯,首先很感谢大家对我的捧场,也谢谢大家对我的肯定!(此处补充一下:同学们几乎被我们搞得云里雾里的,压根没人鼓掌。)现在我正式宣布,我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回收集团’正式成立了,以后我们会本着为同学服务的宗旨好好经营公司的,也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我们公司开展的工作!”
“是的是的,请大家能多多支持我们哦!”在这儿,我给大家强调一下,这句话中,我的语气不是撒娇,而是十足的谄媚。
“你们公司是干什么的啊!”猪爷率先发问,我看到其他人眼里也有同样的疑问。
“哦,我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公司的业务。大家请往那边看,”我指向教室的垃圾篓,“那里挂了个麻袋,是我们公司的驻站点,以后大家在喝完水的时候,可以把空下来的饮料瓶或者是铁罐递给我,或者直接投到麻袋里,最后由我们进行回收!”
“切!”大家很整齐地发出了一声感叹,随后他们眼神里所有的期待都烟消云散了。
“我们也是会给你们一定的福利的!”为了挽救市场,我知道必须要给顾客一定的物质承诺。
“什么福利?”我看到他们眼神里的光又重新燃了起来。
“我们会把公司每次获得利润的百分之十拿出来作为班费,这样大家下次就可以交少一点班费啦!”
“切!”又是同样的语气发出了同样的感叹。
但其实,虽然那天晚自习中大家对于我们公司的成立没有给予热烈的掌声,对于我们所开展的业务也没有表示口头上的支持,之后大家却用行动在帮助我们,这一点我一直都看在眼里。
自从我们把麻袋放在垃圾篓旁边之后,垃圾篓里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空塑料瓶了,反而我们的麻袋越来越鼓。
“小小,接住瓶子!”
“小小,这种饮料瓶你们收么?”
“小小,这是我去隔壁班收集来的,给你们啦!”
就这样,我和郁蓝渐渐把我们的公司做得风生水起。大家渐渐地给郁蓝安了个“蓝总”的外号,我也成了我们班的环保代言人。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虽然心里始终提心吊胆的,害怕朱颜随时把我们公司给端了,但是比起刚起步时,我们渐渐放开了不少,业务也从单纯的回收塑料瓶扩展到回收废纸、废铁等,公司的服务地带也从我们自己班渐渐扩展到了整个年级,我们从公司的资金中拿了一部分出来,买了九个麻袋,放到了各个班级里头,并同每个班的同学们商量好分红。
直到有一天,我去交作业时,听到颜姐在办公室里跟其他老师的聊天对话。
“朱颜,你们班那两个小姑娘现在这个回收公司做得越来越成熟了呢,把业务都扩展到我们班来了,现在我们班那群小孩一个个的甭提多自觉了,喝完水就主动把瓶子放进那个麻袋里头,我说你们班那俩小姑娘是不是给我们班孩子灌啥迷魂汤了呀,我这个班主任说话他们都不听,现在反而乖乖的帮别人收垃圾了。”
“能让别人心甘情愿地帮着她们,那是她们自己的本事,我说张老师,要不你去向她们取取经?”颜姐一边开玩笑一边捂着脸笑。
“嗳朱颜,你就不怕她们这事儿到时候给年级主任发现了?你不去管管?”
“怕什么,这是好事啊,孩子们想自己收垃圾挣钱,又不是去杀人犯法,她们爱做就让她们做去呗,有这想法多好啊,我就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们能掀起些什么惊涛骇浪来。”
我看着颜姐脸上满满的骄傲,心中泛起了一阵暖意。
我敲了敲门走进去,走到颜姐旁边把作业放下后,低声问道:“老师,我们收破烂的事情您什么时候知道的呀?”
颜姐看着我心虚的样子,笑了笑说“在你们公司在咱们班宣告成立的那天晚上我就知道了,你只知道我走出了教室,却不知道我后来又折回去了一趟。”
“那您不打算骂我们吗?”
“骂你们干啥,有想法就去做呀,你们现在那么年轻还有活力,当然要把没有尝试过的东西都尝试一遍啊。不过,我对你们有两个要求,第一,不能耽误了学习,第二,不能违反校规校纪。”
得到颜姐的首肯,我心里的石头突然一下子落地了。
“好好好,我们会掌握好分寸的。”
六月份到了之后,我们的业务工作量一下子增大了,麻袋不到两天就满了,于是我们只能又多买了十几个。可是对于那些已经装满了的麻袋,我们一下子头疼了起来,实在是没有空余的地方去搁置它们。要想拿去回收站必须要等到星期五放晚学才能出校门,所以在此之前,我们只能自己收着。但教室空间本来就不大,如果都堆积在教室的角落里,怕是影响不好,要是直接放到教室外,那就意味着我们白白让清洁阿姨捡了个便宜。
后来颜姐实在看不下去了,主动将她宿舍门口的空地留出来给我们放麻袋。颜姐宿舍的地理位置还真不错,就在我们的教学楼后,而且是一楼,既方便我们“收藏”我们的“资金”,而且还不会受到投诉,最重要的一点,清洁阿姨不会拿走。
有了革命根据地之后,我们的业务开展得如火如荼。但是我们很快就迎来了第二个问题,十几个麻袋的工程量对我和郁蓝来说可不小,所以我们需要一些代步工具来运输。到了后来,颜姐的电动自行车被我们借来运垃圾了,当然,宁静、猪爷还有郝青春他们,也都被我们拉来当苦力帮忙运货。
我现在还记得,那个夏天,我们年级的老师们悄悄在各自的班上定了个规矩,哪个班里要是有同学不遵守学校纪律被发现之后,就由班长把名单记录下来,到了星期五晚上这群人就听从我们的指挥,帮我们把十几个麻袋的垃圾扛到回收站。
六月份的太阳哪怕是到了傍晚也依旧毒辣,何况还要扛着堆积了一周的已经臭得不行的瓶瓶罐罐来回走,简直就是一场生理折磨。所以,从六月份直到暑假放假前,我们整个年级的违纪人数明显下降了。
后来我毕业的第二年,当我们又回到母校看望老师时,我和郁蓝稀里糊涂地被三班的班主任拉到她们班上。她这么向班上的小孩介绍:“她们就是当初在我们学校开回收公司的学姐,你瞧瞧你们现在这群人,老师布置的作业多了点就喊苦喊累,她们俩当年一边学习一边大热天的挣钱,难道她们不辛苦吗?可是也没见着人家像你们这样哭天喊地的。”
我们当时羞得不行。
我是之后听班主任说的,当年我们创立公司的事情已经成为了我们那一届所有老师教育班上学生的楷模,这一点是让我们意想不到的。
其实我们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回收集团”只存活了一个夏天,第二年夏天来的时候,我们正在备战高考,对于挣钱这件事就搁置到一边了,毕竟,我们已经尝试过了一件从前没有尝试过的事情。
再回想其那段日子时,我都不由得感叹,我们可真是像个孩子一样,把挣钱当成了过家家。可是那个时候大家也是真的在真心帮助我们啊,连帮忙都是纯粹的。
再长大一点的时候,就觉得当时的每一幕都像一帧帧电影画面一样不停地在脑海里放映着。那些烈日,那些风雨,那些吃过的苦,那些从年轻的脸庞上滑过的汗水以及那些收获时的喜悦,居然都成了很久以前的故事。在那看起来很苦的岁月里,可是我们当时却都充实并快乐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