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靠岸以后,顺着老翁指的路,行了两天的脚程,便到了邗城。
吴越之战之前,吴王夫差为了占据军事优势,命数万劳工开凿一条沟渠,取名邗沟。后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吴国被灭,政治稳定,人民靠水得利,渐渐安定在邗沟周边,慢慢形成了如今的邗城。
邗城地处东南,平原广袤,河网交织,气候温和,植被茂密,倒真是颐养一方的好地方。王子衿站在城门口细细思索。
“子衿?子衿?”太子成轻轻拍了她一下,“想什么呢?不进城吗?”
“无事。”王子衿摇摇头,“当然要进城了。只不过是在想,这真是个风水宝地。”
太子成淡淡一笑:“先进城找个地方落脚,再想办法和逍遥联系上吧。”
“你就不担心他出什么意外?”王子衿挑眉问道。
“以他的身手,不会有事的。其实我们该是有不少暗卫随行的,只怕是那日混乱时都打散了,要不也不至于险些搭上你的性命……”太子成一脸苦涩。
“……”王子衿不再说话,只是心里纠结,逍遥的事情,到底该不该说,又该怎么开口呢?
邗城的街道,虽然比不上临淄的宽阔大气,却也熙熙攘攘十分热闹,好些吃喝的玩意儿、穿戴的东西,皆是新奇。
两人在路上没有盘缠,不过是找一些野果,打两只山雀充充饥,此刻看到各种叫卖的小吃,都不禁觉得腹内空空。
“……子衿,你有带钱吗?”
“……东西都在马车上……算了,先找个香料店或者药铺吧。”
“……对了!可以把香囊里的花椒卖出去!”
出于稳妥考虑,王子衿还是先去了药铺,治病救人总比当做香料好吧。
王子衿在柜台打开香囊倒出花椒籽,药铺掌柜先是眼前一亮,而后捻起几颗细细打量。
“啧……可惜啊……”
太子成看一眼王子衿,王子衿笑道:“掌柜的,这可是西南上好的花椒,有何不妥吗?”
“这花椒确实是上好的花椒,只不过我瞧着浸过一次水,这药用价值会大打折扣啊……”
两人互看了一眼,王子衿道:“您出个价吧?”
“这……两千布币,我全收了吧!”
“……也”太子成话没说完就被王子衿打断:“既然如此,我们还是不便把这陈腐的药材留下了,打扰了,告辞。”说完便拉着太子成往外走。
“哎哎哎……”掌柜的伸手挽留,“三千,三千布币行不行?”
太子成想回头,被王子衿掐了一下:“不劳烦,我们再去别家看看。”
“四千,我出四千!”那人又喊。
王子衿停在门槛前面,回头笑笑:“五千——”
“……”王子衿满意地看着太子成抱着一大袋布币走出了药铺。
“子衿,你怎么知道能卖这么多钱?”
“我不知道啊。”
“那为什么……”
“我的齐公子,你长这么大,不会还没有自己买过东西吧?”
“……”齐橙仔仔细细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没有。
“买卖交易,最起码的讨价还价好吗?”王子衿无奈地摇头。
“那我们现在去客栈吗?”
“你要抱着这么多钱招摇过市吗?”王子衿扶额,“先找一个钱庄存起来吧。”
有了钱,顺利找到客栈,还点了一桌邗城的地方菜,两个人吃的津津有味。
“说起来,你和逍遥要怎么联系?”
“……嗯……秘密。”
“……罢了,找不着也好,我就在这邗城落脚,用钱庄里的钱做个营生,远离世俗纷争,悠闲自在……”
“那你父亲母亲怎么办?”
“……”王子衿沉默,低头吃菜。
有些事情,终归只是想一想罢了。
“……那个,子衿,我以前听说邗城东临海岸,要不要趁此机会去看看?”太子成为了缓解尴尬,突然提出这个提议。
“看海?”
“是啊。先生不是总教我们,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与我而言,平日里别说看海,上街都是极难得的。父王……父亲叫我此番来楚,也是有这个意思的。何不借此机会去看看呢?你就当是陪你家公子去的。”
“……”找理由还要占她便宜王子衿真是又好笑又无奈。
“去便去吧。总归这两日还联系不上他们,只不过还是要注意安全……”这次的刺杀事件,王子衿虽然心里有了大概,但这怎么说也是楚国境内,就怕万一。
“好嘞!那我去叫店家收拾两间客房,我们休息一会,下午就去!”太子成兴冲冲跑开了。
“……”怎么这种时候,太子成越发显得……俗气。王子衿忍不住怀疑,这个人真的是身份尊贵的齐国太子吗?
正值盛春,邗城的气候特别适宜外出踏青。两人出了城门向东走了不过半个时辰,已经能闻到海水腥咸的气味了。太子成怕日头太高,出门时还特地向客栈要了一把油纸伞,替王子衿撑着遮阳。
“子衿,你靠近一点嘛!伞都遮不住你了。”
“……你才是公子,要打伞也该是我来打。”王子衿伸手去抢伞柄。
“这里又没有外人!而且……我想和你一起打……”太子成说的扭扭捏捏,惹得王子衿噗嗤一声笑出来。
“好啦,前面有个凉亭,我们去休息一会吧。”
也不知是哪一年的过客,在此植满了琼花,西部战事打得再不可开交,烽火却是一点没有沾染,花色洁白,一派生气。自吴越之战后,楚国一统南方,这里几百年来不为外界所扰,倒真有“我自清白”的花气。
王子衿又想得出神了,太子成叫了她好多遍都不曾听见。
“子衿!”
“……啊?”
“……自从到了岸上,你这两人总是如此……”
“……”
“你若是真心喜欢这里,我也不走了……”
王子衿错愕地看向他,一脸“你在说什么”的意思。
“我没有在开玩笑。”太子成认真地看着她,“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隐姓埋名在这里生活,或者你想要去更多的地方看看,都可以。忘掉临淄的一切,没有权力和地位的束缚,所有的明争暗斗、政治倾轧、刀光剑影都和我们没有关系……”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王子衿噌地站起身来,“你是齐国未来的君王,是百姓的希望,你怎么可以逃避你的责任?你今天人间蒸发,秦国楚国乃至燕国明天就会兵戎相向,到时候,又会有多少无辜的百姓饱受战乱的疾苦?你难道一点都不会心痛吗!”
“……”沉默良久,太子成苦笑一声,“我这一生,从来都不由自己做主……”
“说真的,子衿,你若是个男儿,一定会成为一个最好的君王……”
“……”政治向来是王子衿的敏感点,总是容易让她激动,她意识到这些话对太子成来说也许是个巨大的否定。
“其实我自己心里清楚,做一个贤明的君王,我没有这个天赋,可我是王宫里唯一的孩子。从我记事开始,我就被父王母后寄予厚望,我要每天练字,读书,练习骑射拳脚,了解政史,了解吏治……我不能和同龄人一起玩耍,他们都怕我都让着我,因为我是太子;我不能上街,不能去看花灯会,不能随意吃街边的美食,因为我是太子;我不能和你们一样享受天伦之类,父王的妃子那么多,我只有每天请安才能见一见面,母后身体很不好对我又是极其严厉……我也不能选择喜欢谁,不能选择想要和谁待在一起……我甚至,不能放弃,不能退出……我只能在我这个位置上耗尽一生的心血……从来没有人问过我,我又是否愿意……”
“……”
“子衿,我好累……”
风吹过,暗香朦胧,午后的阳光洒了庭前一地,寂静得悄无声息。
“如果有一天,天下一统,四方安定,我在这等你。”王子衿说。
王子衿不知道太子成有没有放在心里,只是海依旧是海,只是看不看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