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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星岚

郎如樱珠女似桃,郎多鲜艳女妖娆。

——说的便是京都帝傲苏家长公子,一个妖娆貌美精绝天下的少年——苏槿。

一抹彩衣翩跹,一柄玉扇临风,杏眸桃花,引天下无数英雄红颜为之憔悴。当真可称得上是——狐媚天下!

而他就只是坐在帝都梨园最高处的坐席上,小扇轻摇,缓声漫唱,看尽天下有情儿女为他憔悴。他甚至觉得很愉悦,有的时候还会站起身来,学着台上的步子,纤纤细步,精妙无双。

但谁也不知道这位妖娆公子桃花杏眼下藏得一抹似水的桃花究竟是为了什么,直到那一天——

那是,五年前——

时值嗣圣元年逢春,万圣始新。帝傲苏家列樽台宴宴,大宴天下名士。

席间尽是文人雅士,流觞曲水,言笑晏晏。直到一抹粉光如爆开满天的飞花,晃了众人眼睛,偌大的宴席才骤然寂静无声。

南疆舞姬,长袖善舞。腰肢如水,眸凝寒星。一个腾跃挥袖之间,粉袖随织锦破空,如同万里碧倾闪过烟霞雾风。那舞姬侧身卷袖,鞋尖点着卷叶花纹银台,美艳的不可方物,却因为眼中那一抹纯净让人不敢亵渎。

她眼光扫过席间一排排列宴铜桌。借着一个音色激越,足尖一点,长袖横震,如鸿鹄孤鹜齐飞冲天,鞋尖粉线点落每桌前酒樽之上,人却瞬间飘远开去。

“踏”鞋尖落地的微声震动了人们心中一荡,只能看见绝色佳人衣袂与青丝齐飞,如同酒樽之中被纤纤玉足点过的波纹,久久不能平息。

舞姬扬唇一笑,眼角眉梢尽是少年风华的骄傲与娇柔。不在意那些沉迷的目光,她转头径自要走。却在脚步还未抬起时猛地皱眉。

那是——她看见引流觞的曲水中粉白色的花瓣。

想起刚刚点清酒时,所落的酒樽之中每一杯都有桃花一瓣,不由得心中一动,顺着流水的这边看过去,却恍然不知,这一眼之间颠覆了多少以后的多少人生。

那一眼,她几乎以为自己看见了妖精!

肤色胜雪,桃花面容。几番风流婉转,桃衣雪线,红丝盈盈。那人站在影影绰绰的枝条之间,摘花点酒,看见她微微一笑。杏眼桃花,风华流转。

盈盈溪水,脉脉波光。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心头一颤,几乎就僵愣在当场,听不见身后的唏嘘声,只看见那个妖精一样的男子端了最后一个点了桃花的酒樽朝她走过来。桃花唇沾桃花酒,桃花融入眉眼间。一生一世见不到如此媚傲入骨,眉眼如妖的男子。直到他来到她面前,放了银樽在她缠了银线银花的手上,晶莹修长的指点在她如花的唇上,心跳骤然乱了分寸。

他低下头,笑语轻声俯在她耳边:“姑娘啊,你可知此时无声胜有声?”

舞姬蓦然脸色惨白,那妖娆的少年公子却侧步从她身边走开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

她回头看那妖精翩跹着缓步走开,每一步荡开衣袖红丝,流落的又怎止是风情?咬住下唇,他的姿态偏偏没有一点舞蹈的意味可寻,却怎么都是动人心魄的样子。

此时无声胜有声,纵使她开场盛舞一曲又如何?他不过几个点足轻微的步子就已经胜过她无数华芒!

思绪一转,心中涌进来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她没输过,从没输过。那个桃花入骨的妖精。

“哼”她冷哼一声甩袖就走,眼底的清傲自始至终灼灼照人。却没听见身后遗落的呼喊:“星岚——”

那妖精一般的少年公子只是闲闲的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弯唇一笑,洒落千百风情种:“啧啧,舞艺激越,清傲中生,真是个——任性的人呐!”他似乎很愉悦的转了个身,踱到了另一端林影深处,一跃上了一条枝桠,桃袖一挥,遮起了杏眼里纷飞的桃花。

再不理会宴席中因他出现而惊异在当场的宾客。落花纷飞中就只有这一只单薄的妖孽在谁的眼底心底生了根,誓言缠绵跗骨,至死方休……

妖精再睁眼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夜露有些寒。他恹恹的跳下树枝,搓搓被林间霜露打的有些冷的脸颊,抬步准备往西院走。

宴席已经散了,林间安安静静的什么也没有,就好像那场喧闹从不曾来过。他嗤笑一声:“名士之流也不过如此罢了。”

走过转角的时候月色有些黯淡,迷迷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静寂无声的回廊里连他的脚步声响都异常的清晰。

“谁?”脚步轻踏声惊起极其细小的窸窣声,他敛神猛然一喝。

“啊……”暗处的人影晃了晃,终于走到了有月光的地方。那女子手里抱着乌木琴,姿态袅袅,自始至终昂首望月,没有低下头看他一眼。

他皱了皱眉,语气有些微冷,却脱不掉妖娆的韵脚:“你是谁?这么晚了在这做什么?”宾客早该散了,她留下来是做什么的?

女子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竟让他从头凉到脚。她眼里的光,唇角的笑,明明没有宴席之时那个南疆舞姬清傲锋芒,却让人觉得有如芒刺在背。

她在他两步之遥踏上石阶,眉眼青青,毫不出众,却要他以仰视的姿态望着她。纵然神情中不带一丝傲意,傲意已然入骨。

他一挑眉,杏眼里桃花飞红。望着她的眼神有些许赞赏。

“我?我是给星岚配乐的乐师,”女子嫣然一笑,指尖抚在琴上,微微一划,流过乐音如水,“我在等她回来。”她不卑不亢的扬起优美的颈子看了眼灯火阑珊的远方。

“哦?”妖精垂头想了想,“你等了她整个晌午和下午?”

“恩。”

“哎?”无视她回应中的不耐和疏离,他绕上身上的丝丝红线,“你等她做什么?是她欠了你银子还是什么的么?”他晶莹剔透的指尖纠缠在红丝间的一颗珠子上,说得有些轻蔑不在意。因为欠了自己的东西所以等她来了讨要回去,除了这样,他好像真的想不出有什么值得一个人在冷风夜露里等这么久。

“还真是……有点无趣呐……”他叹了口气,悠悠的看了眼月色。转步就要走。

“哼——”身后清晰传来了不屑的嗤哼声,“哗众取宠!”

他“踏”的顿了脚步,转身左顾右盼了很久,才终于把玲珑的指尖指上了自己:“我?你说我哗众取宠?”他几乎凑了脸到那女子眼前,眼里的桃花也片片落尽她的眼底,让那本不出奇的凤眼有了丝丝魅惑。

不习惯与人亲近,她猛地推开了一步,震袖冷哼:“难道不是?”看他眼里的不解,她唇角的笑意越发刺人,“星岚献舞是献的她自小骄傲的技艺。她粉袖流光,娇艳无人能敌。那是她骄人傲人的资本,大少爷你却几步蹁跹毁尽了她从未输人的荣耀与骄傲,不是哗众取宠是什么?”断了别人的风华傲骨,这个妖精公子一定很是引以为荣。

“哦?”他无可无不可的轻哼,“你倒是很关心她么。我就是哗众取宠,那也要有人为我哗然才行!”声音里隐隐透出一丝愉悦和骄傲,“那个南疆舞姬学舞多少年了?连我走过去都会败得一败涂地,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他手里还把玩着红线间的珠子。这一句话说的几乎无赖。哗众取宠就哗众取宠!有几个人可以有这一身的风骨,几步轻摇就能压过盛舞一场?

似乎是这话真的激怒了月色下的女子,她一步上前来,扣紧了手中的琴弦:“你就是哗众取宠?如果你也是南疆舞伶也就不算什么,却偏偏你是苏家大少爷,你有什么资本,有什么资格哗众取宠!”她声音压得极低,却仍借着月光看见妖精的脸色骤然白了一白,“别人有这千古的风华自是骄傲也是荣耀,唯独你——哼,”她轻嗤一声,“你那风华露出一次就是一次的罪孽!星岚不济却是以舞艺为傲,你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却只不过是更大的耻辱!我说的对不对?苏槿,苏大公子?”她说着冷笑,笑冷了一树月光。

苏槿脸色惨白,退开三步。

帝傲苏家隐藏了十九年的秘密,以为早已经是往事前尘,怎么却被一个外人毫无顾忌的谈起?

以为瞒住了吗?以为堵得了天下悠悠众口了吗?哈——真是可笑。怎么会天真的以为没有人知道了呢?

苏槿闭眼轻轻喘息,红丝围绕在他身上,如同血脉的颜色,妖惑媚人。

那是两个人的罪,却只留下了他这一个孽果。

晶莹剔透的指尖微微收紧。

他的娘亲,曾经南疆闻名的美貌舞姬。才貌双绝,终于名扬天下。

那时,帝傲苏家几朝兴盛,已经是有名的商贾之家。刚刚接下家业的苏老爷宴请天下商贾富豪,就请了几位有名的舞姬前来助兴。那之中,有他娘亲。

苏老爷与夫人青梅竹马,情深意笃,却无奈成亲三年膝下无子。苏夫人不愿愧对先祖,宴席间正好看见他娘风姿绰约,气质清澈,便一眼相中下来给苏老爷做妾。

后来的事情只要记起都让人齿寒。

她娘如愿嫁进了苏家,却因老爷对夫人情深意笃而夜夜独守空闺。但人啊,好像就是学不会知足,本想着脱离了舞姬的身份,嫁进了大富大贵的豪门,却一转念想当起正室来。还妄想用一个孩子改变自己的地位。

女人真蠢,真是蠢!

她竟然找来了自己的亲生弟弟谋划,谋划一出让苏家蒙尘蒙羞的丑事。姐弟乱伦,红杏出墙。最终一样也没逃过苏老爷的眼。而他,却被宅心仁厚的苏夫人留了下来。真是——讽刺!

可能是善有善报,苏夫人三年后真的喜得贵子。但于他却只是芒刺在背,越发的讽刺。

那个孩子就像是苏夫人一样,甚至超越了那一些仁厚忠义,更像是一种慈悲心肠的佛。睁眼闭眼空幻如花,寂灭如茶。却反显得他一身下贱的妖娆媚骨,无法脱胎,无法否认。

他是罪孽,他的分分风华全都是罪孽。是苏家人背上的芒刺,想起看到,都会扎的生疼。

那八岁前从没见过的蔚蓝天空,从没见过的吐丝新芽,一样样都是那么美。他却陪着那个女人关在最黑暗的屋子里。看她疯了一样的恨他,她本来就疯了,早在决定这么做的那一刻就疯了。那些打骂,那些几近杀死他的用一些细鋭的金属扎进他身体里的疼痛,至今都那么鲜活。

他浑身颤抖着。他的绝世风华还在,他的罪孽还没洗清,永远也洗不清。

“你那身没用的风华不是什么荣耀。”抱琴的女子退回她的石阶上,“你何必用那些毁了你自己也毁了别人的清傲?”

毁了自己也毁人清傲?

他这一生早在生下来那一瞬已然毁的面目全非,何谈再毁?若是如此,再多一些人陪他下地狱有什么不好?

“与你无关!”他放正了身姿,长袖背在身后。

“啪”一记耳光重重的打在苏槿脸上,他甚至不知道那抱琴的女子是何时已从石阶上到了他面前。

那张清淡无奇的脸上是他从没见过的怒意。

“跟我没关系?你这种妖精就是死了也跟我没关系!但我不能让星岚被你给毁了!”别人也许未曾留意,可她却看到了。星岚输了,输得一塌糊涂,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在舞艺和风华上输给别人。可她在星岚眼里看见的却不仅仅是不甘和嫉恨。

苏槿失神了片刻:“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呵——”抱琴的女子冷笑出声,“她是我妹妹。我唯一的亲人。”

“亲人?”他眨眨眼不太明白。亲人不是那个拿着剪刀捅向自己的娘亲吗?不是看见自己这张狐媚桃花的脸就会把它关在柴房里几天不放,也几天不送饭进去的苏老爷吗?不是划了个院子给他却不准他踏出一步的苏夫人吗?毕竟,他叫他们爹娘呐!

不管多荒唐,多凄寒夜色,从不曾有人为了他等。心里忽然有些疼。为什么眼前这个人说要等她唯一的亲人?为什么肯替她提起天下第一大商贾之家禁忌的秘密?她到底可以为那个叫做“亲人”的东西做多少事情?

从来都冰雪聪明的脑子里难得的乱了起来,还没想明白一些思绪。就听见远处衣裙摩擦的声音:“织凰,织凰——姐姐,姐姐——”声音很脆,很像那个舞姬的眼睛。

眼前的女子蓦然跃了开去,几个闪身消失在茫茫月色之中。只留下苏槿一个人呆在原地。

织凰吗?——

他从没过亲人,没有过她那种肯为了他做一些事情的亲人。他真的很想知道,她究竟可以为了那种称呼,付出到什么地步?

*********

再听见看见那个风华千古的妖精时,已经是满城的血雨腥风。

院子有些阴暗。织凰蹲在齐人高的杂草之中,被那些沉浮在水汽里的尘埃呛的掩住了鼻口。

她抬头望了一眼玄色的天,明明刚刚还是艳阳高照,这会怎么忽然阴沉成了这个样子?

没有时间细想,就继续低下头仔仔细细的摸索起来。

她本应该已经走了,却因为星岚最爱的一条帕子落在了苏家又偷偷潜了回来。

手下不停的翻找,脑子里却想着一些其它的事情。比如,京城上下,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的那位名满天下的左将军上帝傲苏家提亲的事情。

“嗤——”真是妖孽!怪不得连天都阴沉下来。生在这样一个荒凉僻静,杂草丛生的院落,也掩不住他那一身濯濯天成的媚骨。人人都知道苏家老爷膝下无女,如今左将军却来提亲,还不是被那一天那风华绝世的惊鸿一瞥迷花了眼?连世俗礼法都不顾了。

她摇摇头,想了许久却想不出什么别的词去形容那位公子,还是说了一句:“真是妖精!”指尖触及一片柔软,她立刻抓了过来,是星岚的帕子。眼光一亮,转身就要离开。

“砰”巨大的撞击声陡然响起,撞进织凰的心里颤抖了一下。那很像是肉体撞上什么的声音。那样撞了上去,一定很疼!

“哐啷”花瓶碎裂在地上,响动越来越大,却没有人在意或去阻止。

脚步转了个弯,她无意识的探上有丝缝隙的窗子,猛然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个妖精躺在那里,衣衫凌乱,嘴角还有妖娆的血丝。应该是被人毫不留情的丢了过去,撞在桌子上,摔碎了上好的青花瓷瓶。

“贱人,贱人……”阴暗的光影出处织凰看不见那人是什么样子,只能听见他的声音都在发抖。那人指着跌在地上却毫不在意的妖精,“你果然就是那个贱人的种。骨子里带了下贱。现在大街小巷哪一个不是把我们苏家当了笑柄?你你你……”

“我?”出声震动了胸口,苏槿咳了两声,满眼桃花流转不停,几乎湮灭了屋子里本就没什么的阳光,“我怎么了?你想说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不是?”

似乎这一句话彻底激怒了站在阴影里的人,他随手举起身边的东西,看也不看是什么,转身向苏槿砸来。

银光一闪,织凰却看得清楚,那是银器,四方樽角尖锐无比,砸到身上定然皮开肉绽!

“天见怜,唯是白霜挂西凉,轻舟穿江,笑谈山河饶惆怅,玉颜不见独凄凉,便是相思千万般,落予何人家……”妖精笑笑揽着袖子遮了眼睛。他不看,好像不看就不会疼。

“哐啷”明明那么近的距离,那银器却在半寸之外偏开了几分,落在了他的脚边。他眉眼一动:“要么……你便打死我,不然……你能拒绝权倾朝野的左将军么?”他说的似乎很愉悦,还抚了抚衣襟上散乱的丝线。

他是在——挑衅?

身处这样的境地还敢挑衅,真是——不识时务!织凰冷哼,却被截断在看见那杏眼里清冽的光芒的一瞬。全身骤然颤抖。

那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种桃花跗骨,狐媚天下的男子也能有这样的铮铮傲骨?笑话!

阴影处的人险些被他气死,“好好,我就是养了你十九年再杀了你,也不能让你再败坏了苏家的名声!”话音未落甩袖出了房门。却没看见话语出口后地上的妖精瞬间黯淡的眼眸。

大力摔上门的声音惊的织凰回了神,她才恍然想起自己是来给星岚寻回帕子的。却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愣了这么久。甚至还出手弹指打偏了本该刺进那个妖精腹部的尖锐银器。她皱眉,点足而走。

静静的西院一下子就空荡的什么也没有,就像谁也没有来过。只有妖精一般的公子跌坐在床脚望着窗外片片花瓣飞落笑的妖娆美好,唇角还挂着那一些血迹,他闭眼微微一叹:“纷繁落英为谁葬……为谁葬啊……”

织凰一直想不明白那一天自己为什么会回去。可能是那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眼神触动了心里的某个地方,也或许是想看看那个风华倾尽天下的妖精是怎么死的。

回去的时候好像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她撑了伞沿着回客栈的路走回去。天空黑的像是被浓墨染过,一颗星星都没有。

她走的很慢,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要去做什么。她只是沿着那个方向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走回苏府。或许一会雨下的大了,夜风太冷,她就转身回客栈里去。毕竟那个妖精跟她半点关系也没有。

她脑海里闪过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好像是今夜为什么没有星星?为什么会下雨?

真的因为那个妖孽的浮华触怒了苍天?还是天在为谁垂泪呢?脑海里陡然闪过一双铮铮傲然的杏眼,桃花纷繁。她甩了甩头。天要下雨哪来的这么多理由?真是可笑!

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一抬眼,却忽然看见了远处踉跄过来的人。

那人一身桃色的明丽衣裳,丝丝缕缕的红丝缠绕了满身,妖娆的青丝被雨水打的湿透,在暗夜里格外明显诡异。

织凰一侧身进了旁边的巷子,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看他跌跌撞撞的走过来,身上迤逦的都是红色。

是他身上的风华激荡的红丝线,也是斑驳的血迹。远远地几乎与红丝混成一体。凭添了一份妖娆艳丽。

“踏哒,踏哒”重重的脚步溅起地上薄薄的积水,那是很多人的脚步。

织凰一挑眉。

他不是跑出来的,而是被人追杀出来的!苏老爷这次是下了狠心要至这个存活了十九年的芒刺于死地了?

她不知想着什么,指尖银线已经出手,眨眼间绕上对面饭庄门柱,硬生生勒出一挑钢丝痕迹。雨滴映着月色闪着银光,丝线极其细小根本看不到。

她闭目养神,等着丝线剧烈的震动。陡然睁眼,看见不下二十个手持利刃的苏家仆人纷纷跌在雨水之中。指尖一震收了丝线,几个纵跃,消失在茫茫夜色深处。

不知找了多久,也不知跟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来。织凰看见那个妖精摇摇晃晃的撞进了一间破庙。嗤笑一声,真是傻瓜,除了魅惑天下之外什么都不懂的傻瓜。躲进这种地方无异于束手就擒。

她看着他撞开门跌坐了进去,雨水打透他的衣裳,冻得他瑟瑟发抖。他发抖的样子也像飘零在风中的桃花瓣,单薄无依的让人心痛。

“如果我当时转身离开,说不定城郊的破庙里就会多出一条风华千古的冤魂来。而那本来就不关我的事,就是冤鬼复仇也轮不到我的。我可以带着星岚继续走遍名山大川,继续做一些非做不可的事情。”很久之后织凰自言自语的时候总是仰头看着天,凤眼里盈着慢慢碎裂的光芒。

可是她走了进去。

从那个时候碰上了一生的劫数。

她走进去,看他冷的缩在门边的角落里打着颤,能听见打斗时牙齿“咯咯”的声音。他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他不去管,静静地闭眼等死。

她手指一偏,“啪嗒”油伞落地。

猛然间他睁开雪亮的杏眼扑了上来,迅速敏捷的让人无处可躲,织凰只是微楞一瞬就被他扑倒在地。

她看到的是他的眼睛。那样一双闪动千古风华的桃花杏眼里竟然那么骄傲,却又那么悲伤绝望。那片片碎裂的桃花光芒像利刃一样可以刺得人遍体鳞伤。

他死死的按着她,纤细晶莹的手指卡着她的脖子,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身上的雨水冰冷冰冷的,滴在脸上的血却出奇的温热。

织凰有千百种办法把他甩开,甚至要了他的命。但她什么都没做,只是闭了眼,轻轻攥住他的手腕。

苏槿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看着她,看着看着,手竟然就渐渐的松开了。

他怔怔的看着她,居然还笑了起来:“织凰——”那天,他听到她的名字了。

织凰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有的地方被他身上的水渍沾湿,拍不下去了。她抬起头来看他的眼睛:“为什么没有杀了我?”她明明当着他的面揭穿过他小心翼翼想要隐藏的秘密,更何况他现在早已四面楚歌。

“杀你?”苏槿摇摇头,抱着自己坐回到门边的那一角,“你不是他派来杀我的,我不杀你。再说……”他好像想起些什么,“你还要保护你妹妹不是么?”

织凰微微一震。

他低头看自己的双手,低声喃喃,不知是对谁说:“我想了很久,我是妖精,是有罪孽的,所以,就算是乱杀无辜其实也没什么的……可是碧眉曾经为我煮茶,他是唯一肯进西院为我煮茶的人。他说醒着的都是痛的,他说回头是岸……他说的时候加了一颗莲子进了茶水,那一壶茶变得特别苦,所以那一壶茶,我没有喝。”他毫无因果的接了下去,好像胡言乱语,“所以……我跟自己说,我不可以……绝不可以向他们一样……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即便是死在别人手里……也不可以乱杀无辜……”他咬唇,“碧眉的茶很清,很清……”

他是——什么意思?

织凰震惊的看着苏槿。他那些胡言乱语一般的话,竟然是因为曾经有人为他煮一杯清茶,说一句回头是岸,于是生生死死记在了心里?那一些残留的几乎偏执的善良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等回那个人再为他煮一杯清茶?他要的就——只有这些?就为了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宁可放弃了自己绝世的风华,甚至结下死志?

她背后莫名的起了层冷汗。她有一瞬不能相信眼前这个妖精一样的男子说了什么。是杏眼桃花狐媚天下的妖孽?还是——那些最简单的心愿都被生生扼杀不能求得的妖精?

心里有一个地方微微抽痛起来。织凰垂下眼看他玲珑剔透的侧脸:“我可以救你出去。”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去了就还有机会等那人给你煮一杯茶。

苏槿却微微摇头,他睁眼看看外面绵密的雨丝:“不用的,我只是——在等一个结果罢了。”几近疯狂的等一个结果。也许他也早就疯了!早在八岁那一年他娘亲终于逼死了自己上吊自杀的那个晌午,看见了那片清澈的蓝天洁白的云的那天就已经疯了。

为什么那么美的东西他从没见过?为什么那么温暖的感情他从没有过?

他是罪孽,所以注定没有人会可怜他,他也不求别人可怜。

他八岁前跟着的那个明艳天下,风华入骨的女人,自然就有了倾绝天下的容貌。而没有人知道的是,那一分一分眼里飞散的桃花,却是日日倚树濯水积淀下来的孤独。

直到有一天,那个佛性深重的少年眉眼皎柔的进了那荒草疯长的西院,为他煮茶,陪他赏花,他才明白,原来并不是两个人在一起就只能伤害。两个人在一起,可以相互靠着取暖,那感觉融进心里,可以驱散多少年沉积下来的严寒。

那感觉美好的让人发疯。他倾尽了一切魅惑天下,不过是想求一句原谅,等一个可以在乎他的人!可是一次一次换回来的却全都是遍体鳞伤。他很累很累了,直到最后那句“我就是养了你十九年再杀了你,也不能让你再败坏了苏家的名声”终于连心都死寂了。

“跟我走吧。”织凰幽幽叹气,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呵气在水雾弥漫中淡淡的散开,融融的,很温暖。

“跟你走?”苏槿好像没听明白,他看着织凰忽然想起了那天她在院子里等了那个叫做星岚的舞姬很久,甚至为了那个舞姬和他怒目相向。忽然轻笑了起来,“好,我跟你走!”

他挣扎着爬起来跟在织凰身后。路越走越偏,雨却一直没有停。他身上还有伤口,却一句疼也没有喊过。织凰曾经想他会叫她停下来等等他。可是他没有,一次也没有,他就那么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绊到东西摔下去就爬起来就继续跟着。

那一天的雨夜里,那个纤纤细步压倒几世风华的富贵公子好像陡然销声匿迹。

夜色里桃色盛开,红丝大盛的身影单薄,坚韧的像一个似乎遥远到天边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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