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允辞的宫殿里,李廷早早就来了,在他们身在北疆的那段期间,李廷一个人被锁在家里,每天都遭遇轰炸式般文史子经的摧残,外出放风也是跟着爷爷或者父亲去拜访朝中大臣,或去帮忙处理一些事务。李家历经三朝,大燕国武有镇北莫家,文有翰林李家。传到这一代,莫家和李家都是这么一颗独苗,莫侯爷和长公主双双命丧燕离关,莫慕茗不得不以一己之力撑起镇北军 撑起大燕的定海神针。而李廷,生在京城,长在京城,文人世家,对孩子要求严格,却不会罚的厉害,李廷虽然嘴上一直抱怨家里要把他活剐了,可你看不还是养成了这个全须全尾的小话痨吗?
只是这一次,奶妈子李廷是真沉默了,好像就是从小的不约而同,他们所有人都期望着莫慕茗一世安稳,永远保他的赤子之心不受污染。可这一场战争,第一个受伤的,伤的最深的,就是莫慕茗。
门开了,莫慕茗与莫弱水并排走了进来,两人都一身白色孝衣,面色苍白,毫无血色。李廷赶忙站起身相迎,命管家送来热水与帕子,上一杯热茶。
莫弱水先是亲自打湿了帕子给莫慕茗擦脸擦手,再自己净了手把热茶放在莫慕茗手心 这才自己坐下了。李廷静静看他们做完这一切,才道:“莫侯爷,节哀顺变吧。”
这四个字太无力了,饱读诗书的李廷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可是眼下,莫慕茗除了收起悲伤,让这一场屠杀与谋杀过去,还能做什么呢?
“李廷,小弱,我希望你们能帮我个忙。”莫慕茗突然说道。
“什么忙,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刀山火海,在所不惜。”李廷很惊讶莫慕茗这时候会有要求,他想也没想答应了。
“哥哥,你想做什么?”
“我要你们先答应我,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就连四殿下,凌旋,都不可说。”
“好。”莫弱水率先开口。
李廷迟疑着,答应了。
“我想私下调查太子殿下的死因,我想知道,我父母的死,和太子殿下有没有关联。”
莫弱水直接点头:“我知道了,哥哥。”
李廷一惊,拳头不自觉握紧,莫慕茗定定地看着他,他只能无奈道:“小侯爷,这些事,我们本不该参与的,可这要是真和老侯爷与长公主有关,我怕到时......”
“你放心吧,无论什么结果,我都有权知道,我也会承受,既然镇北营交到了我手中,我就必须让它彻底清白,不留污名。”
李廷揉了揉眉头:“那好吧,你先说,你基于什么理由,怀疑老侯爷的死与太子殿下有关。”
“这场仗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就知道这是朝廷内奸与蛮族勾结,要致镇北营于死地,现在我们可以确定这个人就是三殿下,三殿下这么做,也和太子殿下有关,可是,这是为什么呢?允辞和凌旋对察哈泊遇到的事缄默不言,我父母......生前也没告诉我,究竟这场仗和三殿下到底有什么关联,太子殿下为何会牵扯进来。直到我父帅......去了之后,我母亲对我絮絮叨叨对我交代了许多事,第二天,她就同父帅一起去了,像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兰莹草以命换命,我能想到的,就是三殿下想利用兰萤草,对太子殿下的死做些什么,甚至让他复活所以才有了这场仗,父帅的死,是因为司苓假扮成顾英,司苓在我们身边呆了这么久有太多机会下手,为什么最后要走这一招呢,只能说这样最为保险,我甚至连顾英都怀疑是不是她故意和司苓交换身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要针对镇北营,为什么要针对我父帅?”
李廷听完,端起一杯只剩余温的茶润了润干涩的嗓子,才开口道:“既然老侯爷的死,与那个叫司苓的人直接有关,你们当时有没有深入对她审讯过?”
莫弱水道:“她死了,还没有开始审讯就死在地牢里,服毒自杀,仵作验尸,说是早就服下了慢性毒药,到时只要一点内力激发毒性,人就当场会死。”
“也就是说,她早就准备这么干了?她这个人究竟什么来历,你们查清楚了吗?”
“她是中原人,因为家乡遭难,跟着人流亡到蛮族,被捡了回去试药,最后活了下来,又因为能干,才被蛮族重用,在她到蛮族之前的事,我们还没来得及调查。”
李廷又问道:“她被蛮族捡去之前,年岁几何?既然是因为家乡遭难,是天灾还是人祸?”
莫慕茗沉思道:“她现在应是年岁二十出头,听蛮族人的意思,大概是十多年前随着小拨难民流亡至此,十多年前燕国风调雨顺,没有大的的旱灾雨涝,人祸的可能大一些,如果只是不小心发生了火灾,为何要舍弃家园去到蛮族,就近安置为何不可?所以她家发生了什么让她被迫流亡。”
莫弱水道:“既然她一人流亡,也就是家里人都不在了,走散了或者已经死了,找她多年前的家乡,家里还剩什么人,这是我们的重点。”
莫慕茗不做声,轻轻看了一眼给他续茶的莫弱水,接着对李廷道:“李廷,这件事我做起来风险很大,暗地调查,只能拜托你了,如果需要人手,可以和小弱说。”
李廷点头:“我明白,这个司苓看似不是个重要人物,背后到底有什么牵扯却有莫大关系,你们说,司苓在镇北营已经生活过一段时间,受到颇多照顾,她在蛮族受尽欺凌,为何还对蛮族忠心耿耿,如果直觉没错,她的家破人亡,和莫老侯爷有牵连,甚至这其中涉及到了太子殿下的死因。”
说罢,他又对莫弱水示意:“小弱,你哥哥就拜托你了,朝廷诡计比北疆有过不及,你要尽心了。”
“我知道的,我会保护好哥哥。”
等李廷走后,莫弱水轻轻对莫慕茗道:“哥哥,奔波了这么久,现在好好休息吧。”
莫慕茗没有动,而是问道:“小弱,当年你小小年纪,又是为什么流落街头?你有没有吃什么苦?”
莫弱水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回避他的视线,又笑着说道:“哥哥这是在关心我吗?能和哥哥在一起,我吃的苦,都是上天给我最大的回报了。”
“你若不想说,我不会勉强,只要你现在觉得值得便好。”
“哪有什么不想说的,我的事,只要哥哥想要知道,我开心还来不及。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哥哥,你知道我是南越人吧?”
莫慕茗点头:“在你到镇北营第一天,就对我说了。”
“我在南越,以前也是个大户人家,就是家里遭变,我母亲死了,父亲也死了,大娘生的儿子当家,他觉得我不祥,就把我和我奶娘一同赶出来了。半路上奶娘死了,我就一个人来了北燕,也没几天就遇见哥哥了。”莫弱水说这花的时候,轻描淡写,嘴角一直噙着笑。
莫慕茗皱眉:“不详?说什么胡话,你小小年纪,怎么能如此对你?”
莫弱水依旧云淡风轻:“大户人家迷信,我娘是我父亲一次外出捡回来的,怀上了我姐姐,之后几年又怀上了我,我姐姐在家也没落到什么好处,不过算命的说了,她命比我好,就被留在家了,不过现在看来,我姐的命还不如我,我遇见了哥哥,就是我所有的幸运了。”
“你有姐姐?!现在还联系着?她关心过你吗?”
莫弱水摇摇头:“不联系了,只是几年前偶然间见了一面,她倒是还记挂我,不过没什么用了。”
“小弱,是不是以后,就剩下我们两人了?”
“可我会一直在哥哥身边,哥哥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莫弱水坚定地说道。
这么久,莫慕茗第一次笑了,如雨后阳光,温暖明媚,他摸摸莫弱水的头:“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
燕京最大的酒楼,望春楼后面的一条小巷子里,凌旋平静地收起一张明黄色的绢布,她靠在墙上,闭上的眼睛睁开,千军万马,溃不成军。
她收好情绪,离开小巷,向昭和门走去。
天色已黑,周允辞和褚夜阑终于出了昭和门,现在的天气还有些冷,他们本打算走着回去,突然一个人影跳到周允辞身后,一双冰凉的手盖住了眼睛,耳边是调皮的声音:“猜猜我是谁?”
周允辞笑了,回身,把那双手笼在在自己手心:“怎么手还是这么冰?”说着把手搓了搓。
“为了让你给我暖呀。”
周允辞牵着她,在无人的小巷里向家走去:“吃饭了吗,等多久了?”
“没吃,等好久了。想吃你做的。”
“想吃什么?”
“糖醋鲈鱼,八宝山鸡,红烧狮子头。”
“小猪吗你,再吃又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