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莫慕茗已经睡下了,隔着门,听到轻浅的呼吸声。莫弱水撩开帘子,走了出来,食指抵在唇边,“嘘”了一声。他们在外厅坐下。凌旋倒了茶:“你哥哥还好?”
“还好。等明日镇北府打扫好我们就回去,莫帅和长公主的尸身还需安置。”莫弱水手指摩擦着茶杯边缘,没有要喝的意思。
“你呢?有没有好好休息?”凌旋又问道。
“我无妨,这就去休息了。”莫弱水显然不愿多谈,收回手,站起身,简短一声“告辞”就出去了。
凌旋看着莫弱水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欲言又止,桌上的茶还是热的。
周允辞把另一杯热茶放到她手里,握住她的手:“不是想吃饭吗?我给你做。”
凌旋重重点了点头。
下人都睡了,周允辞也没麻烦别人,自己领着凌旋来到厨房,生火,烧水。凌旋搬了个小板凳,趴在案边看着他忙碌,洗菜,切菜,擀面条,有条不紊。凌旋小小打了个哈欠,在窗户倾洒进的月光与炉底的火光里迷糊了一会儿,等饭菜香钻进鼻子里,她揉揉眼睛醒来,周允辞只下了两碗面,递给她一双筷子,凌旋撅噘嘴,不满地接过,挑起一根面吃了起来,两人就蹲在灶台旁边大口大口地吃着一碗简单的面,吃着吃着,凌旋轻声道:“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就很好,如果一会儿你还洗碗的话。”周允辞拿筷子的手一顿,接着笑道:“不会做饭,懒得洗碗,如果有一天你离开了我,该怎么办呢?”
“要是我哪天要是离开,一定把你叠吧叠吧装在我荷包里带走。”凌旋毫不犹豫地道。
周允辞歪头笑了:“好啊,那我们拉勾勾。”说着就放下筷子,把小指伸出。
凌旋也伸出小指,勾起他,拇指按在一起,一个承诺。凌旋低头,轻吻在他的手指上:“我真的,真的,放不下你。”
翌日一早,天色擦亮,莫弱水就起了,他依旧是先去看一看莫慕茗,才去晨练,洗漱。等他把早点端进屋子里,莫慕茗才醒来。
“哥哥早,洗把脸来吃早点吧。”莫弱水端来热水,把布巾打湿了给他递过去,莫慕茗道:“小弱,你不必这样,这样让我觉得,你才是哥哥。”
“可我觉得,这样伺候哥哥,我很开心呀,最好让哥哥离不开我。”
莫慕茗埋怨地撇了他一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惊讶道:“我怎么睡这么晚?”
“哥哥太累了,今天难得好好休息,吃完早点我们就回家吧,家里已经打扫干净了。”
“.......父帅和母亲安置好了吗?”
莫弱水轻声回答:“莫帅和长公主的尸身现在就在莫家,明天就下葬。”
“......好。”
吃完早点,莫弱水就拉着莫慕茗告辞离开,这给莫慕茗一种错觉,小弱非常不愿意在这里多待,不愿见这里的人。
周允辞这几日很忙碌,一早就要进宫,换上朝服,嘱咐凌旋乖乖在家待着等他回来给她带好吃的,凌旋立刻报了一串菜名,什么桂花糕,糯米鸡,全部都是回来的路上那些酒楼里现做的招牌菜。买回来需要等很久,周允辞一一记下,在她唇上印下一吻:“好,都给你买,只要你乖乖的。”
“嗯!”凌旋又在周允辞脸上“啾”了一下。周允辞捏了她一把脸走了。
凌旋一直目送他离开,笑的还是那样甜。
周允辞来的早了,还未开朝,他在金銮殿外的小室里侯着,这里已经三三两两坐了几位大臣,见到四殿下到来,立马起身行礼,周允辞扶住最前方年纪最大的一位老臣:“郝大人快快免礼,现在天气依旧寒冷,大人们来的早了,当心身体。”
这郝姓的老臣是兵部尚书,自陈骞因多年前刺杀皇子之事落马,兵部尚书之位空缺,前后换了好几位,都不得满意,这位已经告老的大人不得不重整旗鼓,临时顶了上去,本想等人接位,这一干就到现在,朝廷里本属左丞李旦的年轮最大,现在就是这位在兵部一呆就是三十年的郝大人。
“多谢殿下关心,殿下年纪轻,也该注意身体,可别落下什么病根,到老了就难受喽。”
周允辞身上的病根是年幼就落下的,没有好好调养,多年前的遇刺,到底伤了筋骨,虽然后来有楚尔的精心治疗,骨子里的病根,就这么落下了。
“晚辈也多谢大人的提点。”
这时,门开了,周允珩也来了。大臣照旧要行礼,也被周允珩止住了。
周允珩问候了几位老臣,便拉着周允辞说起话来:“四弟,昨晚家宴上一直没得功和你说说话,皇兄想问你,这次北疆之行,你可曾受伤?有没有遭遇什么不测?”
老臣们见皇子们说话,就自觉聚到别处去了。周允辞对着他唠叨的二皇兄,很无可奈何:“二皇兄你这话父皇母后都问过多少遍了,我很好,活蹦乱跳的,什么伤也没受,我还和慕茗他们一起去了天山,在镜湖边还见到了‘血海玫瑰’开花,那景色,别提多美了,燕京里可见不到。你呢,我听说你去淮沙城了,那里发洪水,堤坝决了,你有没有事啊,那里百姓都安置好了没?”
周允珩曲起手指给他脑门一下:“你一直嫌我啰嗦,你还不一样。淮沙城的事,已经是去年夏天了,早就解决了,我就想问问,莫小侯爷现在如何,镇北营又如何了。”
周允辞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艰涩地开口:“莫小侯爷,恐怕不太好,他这次遭受的打击太大了,他现在表面很平静,可看到的出来死死压抑他的悲伤与崩溃,我怕他突然间就倒下了。镇北营,实在伤亡惨重,将近折损了一半人,莫帅与长公主同时身殒,现在由顾英顾将军看管,还需要莫小侯爷的坐镇。”
周允珩听闻,沉默了许久,他实在不之该说些什么。周允辞也没想周允珩现在就给他一个办法,他又道:“小诺一向体弱,我这次回来,也带了许多‘血海玫瑰’,这花摘下就会冰凝,楚姑娘说,这花可以是所有药的药引子,对祛毒更有奇效,这次遭遇兰萤草,就是靠它救了命,百利无一害,你带给他,让他要好好顾及身体才是。”
一下子提到周允诺,周允珩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一同涌了上来,哽在喉咙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就想把心挖出来晒晒。
他的心在火上烤,面上没表现出什么来:“我替他多谢你了,等哪天,你和我一同去给他吧。”
周允辞心里一动,就想把心里的疑问与惊惶还有愤怒一同倒出来,好好问问这个左右摇摆的二皇兄。张德全这时进来,说皇上已经驾到了。周允辞与周允珩只好收起了心里的刀剑风霜,整整朝服,出了小室。周允珩走在周允辞身后,二人距张德全和几位老臣还有段距离,他突然开口:“在淮沙城的那几天,我看见了所有百姓都在怀念大哥,在长河边最好的地方,有一座供奉大哥的小庙,堤坝毁了,小庙好好的,小庙里,我好像见到了活着的大哥,虽然那只是个雕像。”
周允辞没有回头,他在想,那究竟是个怎样的雕像呢?有大哥一半的风华绝代吗?
早朝里,皇上再次哀悼了莫帅与长公主,明日将率领文武百官同去参加葬礼,又对周允辞与莫慕茗大加赞赏,之后就开始商议如何处置这场胜利的战争带来的好处。
蛮族之战,打通了北燕经西昌国通往大食的经商之路,蛮族有丰富的矿产,金矿银矿铁矿以及油矿,蛮族不是生产,这些资源没有好好开发,北燕地大物博,缺的就是这些矿产。有了这些,再加上北燕早有准备的预案,打通这条路不过眨眼,现在的问题就是,有哪个懂商又有决断力,有地位的人去坐镇呢?还有南方的海上贸易之路,淮沙城已经恢复,需要哪个会远航,会经商的人去开拓呢?
周允辞自始保持沉默,他不过在一场战争里胜利了,对他而言,千万士兵用鲜血与亡魂筑起的道路,这场不算胜利的胜利终于有了他的价值。
退了朝,周允辞就叫住了周允珩,早朝这段时间,赵云澜已经回去拿了“血海玫瑰”又回来,他对周允珩道:“现在就去看望小诺吧,昨晚晚宴我也没和小诺说句话,想和他好好聚聚。”
周允珩顿了顿,道:“你先去给文妃请安,我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我先在小诺的宫殿里等你。”
周允辞答应了,他去看望了文妃,小坐了一会儿,就告安了。
周允珩拜别皇后,就去找周允诺。而这时周允诺依旧坐在窗边前的书桌发呆,桌上的书,还是那本佛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