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燕京到燕离关，周允辞率领五万大军走了差不多一个月，回来时将近两个月才到，此时早已经过了除夕，天气转暖，他们这些活人、死人在路上度过了一个寒冷的除夕。
入京前，周允辞特地卸甲整装，先派人把那些兄弟的尸体送回家，还活着的人拖着莫渊圭与长公主的两口棺材，全部卸剑，披麻戴孝入京。
永安帝率领文武百官亲自出城门相迎，远远就看到白帆飞扬，领头的“莫”字旗也换成了白色底面。镇北营的士兵和周允辞带去的五万大军身穿白色丧服，卸甲去剑。
周允辞走在前面，没有乘马，在距离城门十步远的地方就率领大军山呼海啸拜见永安帝。
永安帝上前扶起周允辞，同时也扶起了莫慕茗，伸手让大军平身。
“我大燕勇士辛苦了！朕在此等你们凯旋已久，犒赏大军！”
“谢皇上！”
在永安帝客套话说完后，莫慕茗命副将把士兵随皇帝的御林军下去歇息。
永安帝一手拉着周允辞一手拉着莫慕茗，同时不忘对凌旋、黎雯点头表示感谢。
“莫将军与长公主的牺牲朕心甚痛，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慕茗你要好好活着，接手镇北营，不误你父母和莫家三代威名啊。”永安帝说这话时，诚心倒是真的，活着的时候惦记人家死去，真死了又觉得不舍，于是对莫家这唯一的独子自然十分疼爱。镇北营，北燕的镇海神针还要靠他来撑着。
“是，臣谨记。”莫慕茗低头回答。
“允辞也辛苦了，走吧，宫宴已经准备好了，黎世子和旋公主也来，为你们接风洗尘，晚上还有家宴，皇后和文妃都想你们的紧，还有小诺，赶快去见见他们吧。”
“谢父皇。”
宫宴上，这一顿饭吃的很压抑，自然没人在莫渊圭和长公主魂都未散的情况下痛快吃饭，这场张胜了，却是残胜，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这场宴，我们只为我大燕勇士接风洗尘，不谈国事。”
周允辞突然离席在御前跪了下来，在永安帝震惊的目光中磕了一个响头：“父皇，是儿臣无能，才牺牲了这么多兄弟，还害死了莫帅与姑母，是儿臣的错，儿臣自愿领罚。”
莫慕茗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他眼神空洞，除了入京前的四个字，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事实上着两个月的路程下来他也没说过一句多余的废话。
永安帝深深叹了口气，他的悲痛是真心实意的：“你何错之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命数来了，谁也挡不了。兰萤草这样的东西，是我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既然被我们碰上了，只能尽全力去减少它带来的伤害，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莫帅与长公主，他们自有自己的命数。”
“可是，儿臣，儿臣......”周允辞忍住眼泪。
永安帝亲自下席扶起周允辞，给他擦干净眼泪，让他回到座位上，还专门走到莫慕茗面前，在莫慕茗就要站起身叩拜时按住他肩膀让他坐下，他给莫慕茗倒了一杯酒：“慕茗，好孩子，喝了这杯酒，既然回来了，就把什么事都忘记了吧，你父母在天之灵保佑你，他希望自己的孩子长成顶天立地的好男儿，生死面前，我们都做不了主，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一关，迟早要过的。”
只是必过的这一关，用如此决绝残忍的方式，深深伤害了这个美好的少年。
莫慕茗从永安帝手里接过这杯酒，饮下。把要掉的眼泪忍了回去。他嘴唇颤抖，说不出一句“谢皇上”。
永安帝自然不会计较这个，他拍拍莫慕茗的肩，回到了主席上。
他举起酒杯，文武百官也举起酒杯，永安帝朗声道：“这一杯，敬我大燕勇士，愿生者
平安，死者安息。”他把酒倒在了地上。
张德全又给他倒了一杯，他举起：“这一杯，敬我大燕壮丽河山，为他抛头颅，洒热血，只为他的尊严与威名。”
第三杯，他举起：“敬莫帅与长公主，愿他们魂归故里，再无牵挂。”
宫宴过后，群臣散去，永安帝特地让张德全给周允辞、莫慕茗等人准备一处宫殿沐浴歇息，晚上还有家宴等他们。
永安帝离席前特地让周允辞去看想他紧的文妃。而周允辞，却带着凌旋一起去了。
“第一次来见我母妃吧？” 周允辞问凌旋。
“嗯。”凌旋很紧张，多日来的沉痛在此扫了干净。
“别怕，我母妃你也知道了，她虽然疯了点，可是还是很爱我的。”
“嗯。允辞，镇北营也就算了，现在都回来了，你还这么正大光明带我来，就不怕引起事端？”
“会引起什么事。我想让你正大光明的做我妻子。”
凌旋笑笑，不说话。你这样，会害了你自己的，即使你明明清楚。
红儿听到今日四殿下回来，早就把娇芳殿准备好了，而文妃梳妆打扮，难得神智清明。
“母妃。”周允辞进来。
“四殿下来了，娘娘，四殿下来了，还带着，南越公主？”红儿像里屋叫道。
凌旋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文妃从帘子后出来，她特地换了件粉丝纱裙，化了淡妆，没有金钗玉镯，甚是年轻。
“允辞？我的允辞回来了？”文妃过来，见到比她高了整整半个头的周允辞，有些不确定这是自己从小放养长大的那个娃。
“母妃，是我，我来看你了。”周允辞握住文妃僵在半空的手，让这只手贴到自己的脸上。
五官张开了，还是从小的那个人。
“允辞，是你，你真的回来了？来，快来，母妃做了许多你爱吃的，你快来吃。”她高兴地拉着周允辞坐下，又看到周允辞身后的一位蓝衣服的女子。
那女子长得甚是清秀，发丝乌黑柔软，脸颊有点婴儿肥，越发趁得脸小。眉目间空灵婉约，有点女孩特有的活泼与不符合年纪的哀愁。就是有点矮了，骨架太小，觉得这个女孩跟整日吃不饱饭一样，好像随时随地会被风吹跑，眨眼就不见了。
“这女孩是？”
红儿先对文妃道：“娘娘，这是南越的公主殿下，也是我们四殿下的心上人。”
“呀，我的允辞都有心上人了，快来给我瞧瞧。”
凌旋很紧张，挪动着步伐来到文妃面前，被文妃拉着手坐下，细瞧起来。
凌旋像周允辞求助，周允辞只是一笑，喝茶躲开她的眼神。
她撇撇嘴。文妃看自家媳妇儿，越看越满意：“这姑娘生得可真标致，怎么这么瘦，是不是允辞不给你饭吃啊。”
周允辞一口茶喷了出来，红儿急忙给他拿了手帕，周允辞边咳嗽边摆手示意红儿不必管他。
“没有的，文妃娘娘，四殿下对我很好。”
“他有没有欺负你？他要是欺负你，就对我说。”
“没有的娘娘。”
文妃越看越满意，她站起身，去里屋拿了一个盒子出来，在桌子上打开，两枚环形玉佩静静放在中间。
文妃拿出其中一枚，这枚玉佩上刻了一个“彦”字，文妃郑重地把这枚玉佩交给凌旋：“当初我给他们兄弟俩每个人都准备了这个，想等到他们成亲时送给我的儿媳妇儿，没想到允彦这么早就走了，我把这个送给你，希望你可以连同允彦的份，好好和允辞生活下去，可以吗？”
凌旋抚摸着上面的“彦”字，轻轻点头。
她又把另一枚玉佩给了周允辞：“这就是等你媳妇儿来见我，我在把你媳妇儿的名字刻上，允彦早走了，所以我刻了他的名字。现在我把这个玉佩交给你，你去刻上心上人的名字吧。”
“谢谢母妃。”
文妃轻叹出声：“我错了一辈子，糊涂了一辈子，到头来却害了莫帅与长公主，慕茗这孩子实在太让人心疼。想当初允彦走得时候，我的心都碎掉了。现在慕茗承受的，比我当年的痛还要深。你们可要好好照顾他，他才是最像允彦的人。看到他，我就觉得我的允彦还活在世上。”
太纯良的人注定无法在这污浊的世界活下去的，周允彦死了，莫慕茗丢了半条命，说好的，要护他一世安稳，最终却亲手把他退掉悬崖。如果可以，凌旋真的愿意用自己的命，护他从今往后，平安一生。
然而她注定是个满口谎言，被神抛弃的人，她的祈愿，怎能会被神明听到。
“你们去休息吧，晚上还有宫宴，你们还要见到皇后和三殿下，去吧，我不留你们了 南越公主，只要你是我允辞喜欢的人，我就不在乎身份，可你，希望你们好自为之吧。”
“母妃......”
“去吧。”
凌旋出了门，阳光正好，她突然无比怀念天山镜湖旁“雪海玫瑰”绽放的景色。
“千秋万世，与尔同行。”这一生，还能见到那样的景象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