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帅......”
“莫帅......”
“渊圭......”
这才是噩梦吧，让我醒来，快！
顾英抽回手，莫渊圭连眼睛都没眨，没有任何遗言，直接倒下。黎雯率先冲了上去，片刻后摇摇头。
他退回去，长公主踉跄着向前走两步，噗通跪倒在地，然后她缓缓地爬过去，抱住莫渊圭的尸体。血流太多了，她不知道抱哪，自己身上也染满了血。莫慕茗不敢上前，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只要不去看，不去听，就能醒过来。
而顾英，手里的匕首掉在地上，这一点声音没有引起众人的反应，只有黎雯上前，抓住了她的手，忽然觉察到什么不对，趁所有人没有反应之前，一把揭开了顾英的面具。
面具下的脸很漂亮，然而浅色的伤疤不断，像是一副名画被划烂了，甚是可惜。
“司苓？顾英在哪？”
这些镇北营士兵这才反应过来，以胡闹为首，率先上前制服了装扮成顾英的俪丝。
把她绑住，可不知道如何审问，顾英不知去向，他们这才想起自从早上回来就不见“司苓”的人影。
这里，只有周允辞还有做主的权利，他道：“把她压到水牢去吧，过后再审问。”
莫慕茗依旧站在那里，灵魂不知去了哪里，只剩下一具空壳。
莫弱水从身后抱住他，不停叫道：“哥哥，哥哥，看着我，看着我。”
而莫慕茗依旧没有反应。
周允辞蹲下身，想要去扶起长公主，可是他不知道怎么下手。长公主死死抱住莫渊圭的身体，两人如同连在一体，分不开，也不忍分开。
“姑母，让莫帅换身干净衣裳，你先放开他，让他好好走，好吗？”
长公主依旧不动，他又道：“姑母，为了慕茗，你振作起来。好不好？”
长公主这才放开了手，周允辞扶起长公主，他回头给了副将一个眼神，副将上前，小心翼翼抱起莫渊圭的尸体，一群镇北营士兵上前，挡在长公主与莫慕茗前头，不让他们再看到他的尸体。
而莫慕茗从前至后，没有动，没有话。
周允辞示意褚夜阑与楚尔照顾好莫慕茗与长公主，带着凌旋，去往莫渊圭尸体停放的地方。
莫渊圭与所有死去的兄弟安置在一处，特地用了一口好棺材，许多士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呆呆地在问：“莫帅怎么睡在这里？”
没有人回答，而他们依旧不停地问，势必要等到回答。
周允辞亲自给莫渊圭换了身干净衣服，擦了血，又把他常年不离身的轻甲给他穿上，等整理完遗容，他后退三步，和凌旋一同跪下了。
对着莫渊圭，对着所有死去的士兵。
副将也跪了下去，接着所有士兵反应过来的没反应过来的都跪了下去，不知哪里一句哽咽：“莫帅......”
紧接着，震天动地的恸哭声响起，这些流血不流泪的士兵们，用尽他们最后一丝力气，彻彻底底地哭了出来。
远处的哭声，莫慕茗突然颤抖起来，他在莫弱水的怀抱里不停地颤抖，突然发力退开莫弱水，朝哭声的地方奔去：“父帅......父帅......”
莫弱水反应不及，只好跟在他身后，防止他跌倒。
身后一声很轻的“慕茗......”，消散在风里和哭声里，莫慕茗听到了，停了下来。
长公主站起身，一步一步朝莫慕茗走去，她抱住莫慕茗，捧起他的脸一直细看，把他的眼泪擦净：“我的孩子，不要去，听话。你要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父亲母亲都安心了。”
“母亲......”莫慕茗钝痛的心里，那不安感依旧没有散去，他抱住母亲，不停喊道。
那个从小没有在父母怀里撒过娇的孩子在这一瞬间似乎要全补上。
“慕茗，我的孩子，父亲母亲一直都爱着你，很爱你很爱你，为了你，我们什么都愿意。”
长公主抱着比自己还高的儿子，这才想起好像自他一岁时会走路，自己都没有抱过他了，长的太快了。从小就没过过好日子，燕京别的富家子弟还在遛鸟逗蛐蛐的年纪，他就已经提着比他还高的剑练习怎么杀敌了。明明是比别人更富贵的命，可是活的却比任何人都要辛苦。
只有这样，镇北营才能放心交给你啊。
长公主让莫慕茗好好去休息，不想让他再看自己死去的父亲，而自己却跑到莫渊圭的棺材前，让所有人都退下去，守了他一天一夜。
她不停地对莫渊圭说着他们是如何相遇的，那一天莫渊圭见到她时傻傻的把莫老侯爷的酒当成茶喝了，咳嗽地脸通红。
他们成亲时，莫渊圭红着脸叫她娘子。在北疆一次战役中，长公主大着肚子去支援深陷包围的莫渊圭，等平安归来时莫慕茗这小家伙迫不及待地跑了出来。
她又说起一家三口的点点滴滴，直到深夜，期间周允辞来看过她好几次，都被长公主笑着拒绝了。
这一天过的太漫长，昨日是痛苦的，今日也是痛苦的，明天，会有更大的痛苦等着他。而后天，会美好吗？
第二天清晨，在把所有死去的士兵以及莫帅都安置好了后，莫渊圭的棺材旁，又摆了一副棺材。
长公主神色安详，她化了淡妆，换了她来到军营就不曾穿的女装，华丽，高贵。
一夜之间，失去了父母，莫慕茗穿着白色的丧服，跪在棺材前，他已经不会说话了。
周允辞审问了司苓，问出顾英的下落，她趁顾英昨日受伤给她下药，趁兵荒马乱，把顾英绑了扔在营地后，自己办成顾英的模样。这种时候根本没人会注意丢了一个司苓，而顾英平时沉默寡言，带着面具，她们身量差不多，自是没有会怀疑她。
俪丝在最后一刻，依旧给他们埋了一颗地雷。
仗打赢了，永安帝很高兴，样的结局实在是为他而设的，但他表面上依旧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派人八百里加急，去北疆慰问。
封莫渊圭为兵马大元帅，长公主死后骨灰一半入皇陵，另一半与莫渊圭葬在莫家祖坟中。莫慕茗升官加职，赐黄金万两。镇北营全数交给了他。连同莫弱水与顾英等一同受了封赏。
慰问的人特意去拜见了西昌国将军。还对周允辞说他的封赏等回燕京在决定，而且皇帝明言，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七天守丧过，莫慕茗只喝了几口水，一口饭也没动。
他跪了七天，此时突然有了人气，自己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阖上父母的棺材，用袖子擦了擦棺盖。
周允辞过来，想安慰他，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回身走了。
这么多天，他这次去看了一直把自己关在帐里的凌旋。
掀开帘子，帐内比外面还冷，凌旋坐在凳子上，饭菜没有动一口，她同样穿着白色丧服，本来有点胖胖的圆脸，现在瘪了一圈。
周允辞试了试饭菜，已经彻底凉了，他倒了一杯热茶给凌旋：“将就吃吧，虽然冷饭菜对身体不好，可我们不要麻烦别人去重新热了。”
凌旋拿过周允辞递来的筷子，端起冷掉的饭，大口往嘴里扒，吃着吃着，眼泪大滴掉落，饭成了咸的，她浑然不知，依旧扒着饭。
周允辞叹了口气，把饭从她手里拿出来，给她擦干净眼泪：“答应我，至少吃饭的时候不要哭好不好？”
“允辞 我......”这么久了，凌旋终于开口了。
“嘘，再答应我，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不要想别的事，好吗？”
“嗯。”
“来，先喝汤，再吃饭。”周允辞拿起勺子，觉得汤还有余温，就一勺一勺给她喂。
凌旋乖乖地一口一口吃饭，整碗汤都喝完了。又端起饭，夹了许多菜，把整整一大碗全吃完了。
周允辞给她重新倒了一杯热茶：“过几天我们就回去。回燕京。”
“好......”
莫慕茗把拖欠的军务整理好，去找顾英和莫弱水商量镇北营后事去了。
顾英摘了面具，一身白色丧服，如果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就是个养在深闺做女红的大小姐。
她对莫慕茗道：“你和小弱，带着莫帅与长公主，还有兄弟们的尸体回燕京去吧，让他们死后能回家，别在这守了一辈子了到头来还要埋在这黄沙里。”
“那你呢？”
“我没有家，我在这过了这么多年了，除了镇北营，我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朝廷就要派人下来与西昌国的人谈商，总有人要在这坐阵。”
“顾英，要是哪一天你想好去哪了，记得跟我说，你还是个姑娘，该有自己的美丽人生。”
“嗯，那我就提前谢谢你了。”
又过了几日，顾英还有莫渊圭副将，连同西昌国将军一起率领留守的镇北营士兵在燕离关外送周允辞等人离去。
来时浩浩荡荡的队伍，回去时，依旧浩浩荡荡，只不过许多人变成了尸体而已。
顾英一直目送他们远去，直到看不到队末，依旧站在那。她突然回身，跑向瞭望塔的顶端，望向远处的队伍，队伍最前方，在所有的白色中，火云马那一点红依旧醒目。
深夜，她一人出了关外，没有什么危险了，所以没有什么人拦着她，也没有什么人跟着她。
关外一处平原上，一个一身黑纱包裹的身影在月光下等着她。顾英下马，放开马绳，任凭它溜达去觅食。
她对着那个身影叫了声：“姐姐......”
司苓回头，顺手摘了面纱，一张和顾英极其相似的脸漏出来，那张脸上只有淡淡的红，再也没有渗人的伤疤了。
“你私自放了我，就不怕有人发现？”
“我找了个人，和你身形很像，死在了牢中。”
“那个，叫连昕的小姑娘？”
“不是，她和慕茗他们一同走了。虽然本来想找她，可是最后找到了俪丝，她给我找了个以前抓住的小姑娘，我放了她。”
司苓嗤笑一声：“其实你不舍得伤害那个连昕小姑娘吧，你看似冷面冷心，其实心里很软。这一点，用你的话来说，就是我们姐妹都在不该心软的地方心软。不过你这次下手倒是干脆利落，也难怪，拖了这么久了。”
“我只是想，亲自动手，为父母报仇而已，只是伤害了慕茗。”
提到莫慕茗，司苓眼睛里也泛起了朦胧：“从前到后，他是最无辜的。”
“早在那个南越公主拿着南越皇上的皇谕来找我之前，我就已经怀疑父母的死和莫渊圭有关了，这皇谕只是把我的猜测变成了现实。”
司苓坐到地上，把手里的黑纱随手一扔：“当年因为父母私下庇护从北燕逃到淮沙的太子殿下，因太子曾对父母有恩，就把太子藏到了南越家中，谁知就此引来灭门惨案，那些南越士兵杀了我们全家上下，现在才知道，竟然是莫渊圭派人伪装成南越士兵。太子殿下为了保护我们被捉了去，可他还没放过我们全家。你这些年，一直认贼作父啊。”
顾英回道：“是师父，他让我来镇北营的，来到这，在我不知道真相之前，我一直坚信镇北营是我要投入全部心血的地方，在我知道真相后，依旧这么认为，因为从莫家先祖到慕茗，镇北营从来都是正义之军，只是朝廷内部蝇营狗苟的事我不懂，莫渊圭这么做，必然要付出代价，连默默支持他的长公主。只是，对不起慕茗。”
她望着远处的天山，在月色下越发神圣的天山，从怀里拿出她小心护着的“雪海玫瑰”。微风里，低头亲吻了花瓣：“他不适合刀剑无眼的战场，更不适合朝廷的蝇营狗苟，我担心他，这次回去，该如何是好？”
“你担心他他也走了，这次他应该不会再受伤害了，他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还会有什么能伤到他呢？你就要在这耗一辈子吗？”司苓突然转了话题。
“我只有镇北营了，我能去哪呢？”
“跟我走，天大地大，你都没看过一遍呢。”
“不了，我走了，镇北营怎么办？不过我答应你，等镇北营有人接手那天，我一定会去找你，天涯海角，过我的生活。”她说着，把黄泉剑递给了司苓：“这把剑以后不再适合镇北营了，你拿去吧，等哪天我见到了你，你再亲自还给我。”
司苓郑重接过，顾英吹了声哨子，马从远处赶来，她拽住马绳，翻身上马：“山高水远，期待我们重逢那天。”
司苓一直目送顾英，顾英从始至终都没在回头，黄泉剑尚有余温，她轻轻道：“山高水远，曲终不散。”
作者：至此血染黄沙彻底结束了，因为这一段有给燕京朝廷卷铺设的部分，所以放到了“玉茗花落”这一卷。这一章原名叫做“麻麻这个世界好口怕”，想了想又改成这个名字了。下一章，就开始围绕太子殿下接着展开了。超级喜欢顾英哒，以后一定会让她多多出场。毕竟是唯一配的上慕茗小美人的女子。
还有凌旋做的事，周允辞是不是清楚我不知道，他要是知道就太可怕了，放任凌旋去杀他姑母和莫帅，毁掉北燕的根基。要是不知道，他早就看出凌旋的狐狸尾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