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第二天天亮,初阳升起,镜湖雪白中映着点点金光。这几人在此已经逗留了很久,现在还是打仗时期,没有多少时间来给他们放松。莫慕茗的病依旧没有好,不过他身体素质实在太好了,就算烧成了火炉依旧可以翻山越岭甩众人九条街。
等回到燕离关的时候,就发现整个营地戒备起来。几人了然,这是要对蛮族最后的战争到来了。镇北军与蛮族打了几十年的仗,源头甚至可以追溯到大燕太祖那一代。莫家三代忠烈,随太祖打下了天下,就被一纸皇谕掉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从此个个成了吃沙子的领头羊。莫家虽然是从军世家,但莫家侯爷各个长得如花似玉,尤其是莫慕茗,整个大燕都找不出第二个比他还好看的男人女人。可惜这样罕见的美人就在镇北军这一群糙汉里免费观赏了。
莫慕茗没有先回去休息,依旧撑着火炉一样的身体去帅帐,请示自己的任务。
莫渊圭虽然是个把儿子当牛使唤的,看见自家儿子秀色可餐的小脸蛋都熟透了,从犄角旮旯里搜罗出那一丁点父爱,吹吹灰,全部塞给了自家儿子。
“慕茗,你要是不舒服,就别去了。虽然这一仗很重要,可是柒煌三城已经恢复过来了,我们镇北军也已经鼓角齐鸣了,这次出击必然全胜,你可安心在此等待,养好病再说。万一再伤着了,年轻落下病根可不好了。”
就连一向“严母多于慈父”的长公主也道:“慕茗,你父帅说得对,身体最重要,你还是好好养病吧。”
还没等莫慕茗开口反驳,莫弱水直接跳出来道:“哥哥,你就别瞎操心了,我会随大帅一起出征,还有四殿下和顾将军,你就不能放宽心养病吗?”
莫慕茗只好看向周允辞,不过就连他的好兄弟也站在了他的对立面,赞同大多数人的意见。
莫慕茗只好无奈道:“好吧,那我就在此等你们凯旋。”
等莫帅与长公主率领镇北军浩浩荡荡奔赴前线时,莫慕茗独自一人站在燕离关外,直到黄沙掩了军队的身影,莫慕茗心里的不安感更加严重了,他突然转身,对一个站岗兵道:“给我背马。”
士兵不敢违背莫慕茗的军令,牵出火云,莫慕茗已经备上了他标志性的银色轻甲,手持斩月剑,随着部队消失在黄沙中的地平线紧随而去。
达穆尔身着重甲,腰悬弯刀,手紧扣在刀身上,随时准备出鞘,蛮族士兵严阵以待。此时的他一脸肃穆,除了平静,表情没有任何波澜。
俪丝从帐后盈盈走出,她依旧衣不|蔽|体,然而美艳的脸蛋却裹得严严实实的。
“大王。”俪丝走到达穆尔身边。
“你怎么出来了?回去!”达穆尔听到她的声音,第一个反应是训斥她的擅自行动。
“我生是大王的人,死是大王的魂,今日为若同大王一起为蛮族战死,我死而无憾。”
达穆尔叹了一声气:“不会的,没有那么严重警告,我身为你夫君,你大王,一定会保你周全的。”
俪丝泪眼朦胧:“可若大王不在了,俪丝一定不独活。”
达穆尔擦掉俪丝的眼泪,把她搂在怀里:“我的好俪丝......我知你为了蛮族已经鞠躬尽瘁了,现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你平安活着,你可千万别随我做傻事。”
“其实,大王,我有一事,骗了你。”俪丝回搂住达穆尔。
“你说的,是缅布的事吗?我已经知道了。”
“大王?”俪丝抬头看他。
达穆尔捧着她的脸,吻她的眼睛:“我的傻俪丝,你就没注意米布早就不在了吗?他其实早就怀疑是你杀了缅布,一直暗地里想杀了你给缅布报仇,是我,把他给杀了。”
俪丝心里又酸又喜。
达穆尔又道:“我怎么会,容许有人伤害你呢?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蛮族永世长存,我不怪你。就算手段偏激了些,可在这样的心愿下,谁的死能称为过。”
“大王......”
远处是铁骑踏破长空的声音,空气在颤栗,达穆尔又吻了俪丝红艳的嘴唇,道:“走吧,让我为你做最后一件事。”
说吧,在俪丝不舍的眼神中抱住软倒的她,他亲自送俪丝去屋内,打开一处机关,一个暗阁出现在他眼前,他把俪丝抱进去,又恋恋不舍吻了吻她眉心,这才出来,阖上门,出去后,迎面对上守门的士兵,没有一句话,直接抽出弯刀,杀了这两个士兵。一把火把这座房屋与周围的房屋烧了个干净。
这个暗阁通往察哈泊的某一处地方,俪丝不过片刻便醒,等她走了,这个蛮族阵营已经被火烧了个干净,谁也别想找到她了。
见到冲天火光的蛮族士兵即刻赶来,询问是怎么回事,达穆尔没有回话,他的弯刀还带血,那两个蛮族士兵的尸体已经烧的看不出来,他高举弯刀,气镇山河:“蛮族勇士,今日我们同生共死,杀了北燕狗给我们死去的兄弟陪葬!”
蛮族人天生混不怕死,好斗是他们的天性,尤其是士兵,他们从小便是在你争我夺的生死存亡中度过,现如今就算知道这一仗没有胜算,可是每个士兵根深蒂固的念头不是守我蛮族家国,不是保命最重要,而是终于可以放开手脚痛痛快快杀一场了,我死了,也要拉两个北燕狗给我垫背!
镇北军还未至,就见到蛮族大营的火光冲天,蛮族士兵气吞万里如虎,同样激发了镇北军的好斗天性。
两军对峙,气势不能输。
这是西域大漠中少有的平地,蛮族大营坐落于此,本是为了生活方便,蛮族人游牧为生,需要广阔的平地纵马放牛。他们有足够信赖的士兵,大后方便是老弱妇孺,那些等着丈夫、儿子、父亲归家的人。他们从没想过自家的大门有一天会被人轰到连渣都不剩,把窝藏了多少年的家当摆在入侵者面前,让他们取走了自己的命,又夺走了自己的财。
其实很久很久以前,北燕还不是一个称霸中原的国家,蛮族也没有现在这样不事生产。蛮族挖采矿产资源,北燕送来粮食。两国相处的倒也和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就变了呢?北燕太祖野心勃勃,势必囊括天下。北入内蒙,南站越凌,出海远航。这战争太耗财力与人力了,于是他们把目光投向了蛮族,那里的矿产实在太丰富,如果能拿下来.....
于是,蛮族的领土越来越小,蛮族士兵的血性越来越大,直到最后北燕初定,陪太祖打天下的兵马大元帅莫家侯爷派来此地镇守。
凌旋是第一次亲身经历战场,虽然上次率领亡灵军赶到,可是她从不知道上阵杀敌是什么滋味。
喷涌的血锈了刀刃,没有呼叫出声就倒下,混战里,除了杀就是杀。她是个太心软的人,即使在战场上面对敌军,也做不到毫不留情的斩杀。她的思绪乱涌,每个倒下的人睁着不甘的眼睛,她总能从那里读出什么,还有人在等我回去,我怎能死在这里?
可是她错了,蛮族士兵天性就是为了掠夺与征伐,他们生儿育女,不是为了天伦之乐,而是为了种族延续,报北燕侵掠领土之仇,他们也想让北燕人尝尝,节节退败的滋味。
又一个人倒下,凌旋的脸上溅了血,视线模糊,听到有人高声叫她,背后一阵刺痛,还没来得及回头,钝地声响起,一个蛮族士兵手里的刀尖染了血,就这么倒了下去。
她还没回过神,被粗鲁地拽到一个怀抱里,周允辞一向一丝不苟的发丝乱了,几缕晃晃荡荡的在脸前飘悠,他的重甲上全是血,手臂被刚才趁乱划了一刀,凌旋一错不错地看着他的伤口,周允辞没管自己的伤口,迅速检查了凌旋背上的伤,大声道:“你疯了吗?战场上出什么神,早知道就不该带你来!”
凌旋挣脱了他的怀抱,抽出宝贵的一点时间擦干剑上的血,她眼神坚定:“不用你救,管好你自己吧。”
凌旋一直是这样的,她坚强,纵使有短暂的迷茫,也能迅速找到自己要走的路,披巾斩棘也要走下去。
周允辞再也没有操心她了,只此一次,凌旋已经克服了杀人最初的恐惧与不忍。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绝不是最后一次,甚至不是最后一次屠杀。
这场战争的胜利毫无悬念,然而连命都不要的蛮族士兵太难缠了,镇北军损失太大,远超预料,楚尔与黎雯还有军医都忙疯了,每个生命都是鲜活的,独一无二的,然而在这里,必须要做出取舍,那些不能被救活的人只能任由他们死去。
直到天边残阳染红了天际,黄沙吸收太多血成了红泥,在莫渊圭把剑架在达穆尔头上时这场战争才结束。
终于,结束了,凌旋手筋暴起,整只手连同躯体都在哆嗦,她的手凭惯性一直紧握着剑,直到被周允辞握住手,这才松开,血红的剑淌着血,被黄沙吸收。
“没事了,没事了。我们都平安活下来了。楚尔,小弱都没事。”周允辞抱住她,不停安慰她,亲吻她眉心。
而凌旋第一个反应,便是检查他受的伤。
周允辞受的伤虽然没有致命的,可是太多了,尤其是手臂上那条伤口,深可见骨。凌旋心疼不已,没有叫楚尔,有太多比周允辞受伤还要严重的人等着救治。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给周允辞敷上,又撕了内衬衣摆给他擦拭血迹,裹伤口。
周允辞“嘶——”了一声。
“弄痛你了?”凌旋赶忙俯下身给他吹吹“吹吹就不痛了。”
这举动实在太可爱了,周允辞趁没人注意,低头偷了一口香,然后他看到凌旋肩膀上的伤口还在不停流血,他皱眉,方才看的,好像没这么严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