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慕茗没有说话,在沉默里,顾英也渐渐收住她嘲讽的笑意。
“你说,为什么要打仗呢?”顾英又低声反问了一遍。
“你还记得,那年我们去剿匪,看到的北燕人欺凌蛮族人的人情形吗?”莫慕茗问道。
顾英记得,那一年是莫弱水刚来镇北营的时候。不过十二岁的小孩儿,身量比同龄小孩儿还要矮些,更别说在镇北营这群大汉中了。
有次莫慕茗去一个小村庄里剿匪,半途中派人来请顾英增援,被路过的莫弱水听到了,吵着要去,顾英无法,想着再小的孩子来到镇北营都要有第一次亲历战场,才短短几个月,莫弱水已经训练有素,成为合格士兵了。
顾英率领铁血营赶到的时候,莫慕茗与铁血营士兵都还好好的,身后蛮族士兵穷追不舍,他们各个残肢断臂,依旧身残志坚。
顾英纵马来到莫慕茗身前,道:“怎么回事?你们人不都好好的吗?”
虽然莫慕茗和他的兵都没有受重伤,可是各个神情狼狈。顾英又问道:“为何你们不对他们赶尽杀绝,在这里逃难?”
莫慕茗拇指揩掉脸颊上的血,疲惫地说:“我请你们来,是想你们帮助我们活捉了他们,最好不要伤到他们。我们各个都杀出来了血性,所以下手没个轻重。”
顾英心里还是很疑惑,不过还是命令她的兵照办。不过一盏茶功夫,那群身残脑残的蛮族士兵就都被五花大绑。
“到底怎么回事?”顾英把一个一直恶狠狠瞪她的蛮族人一脚踹翻在地,回头问莫慕茗。
莫慕茗好心地扶起那个倒地的蛮族人,道:“你.....别这么粗鲁。直接问他吧。”
顾英一点也不懂的怜香惜玉,用脚踩着这蛮族人的肩膀,居高临下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说。”
那蛮族人迫于压力,只能对顾英全盘道:“呸,你们这些该死的北燕人。我们从没有招惹过你们,一直安安分分地生活游牧,可你们这些人,你们.....”
这糙大汉说着说着就哽咽了,他把眼咧憋回去,势不在这该死的北燕人面前丢脸,他期期艾艾:“你们为何,为何突然来我们这里,烧我们的家,抢我们的财产,还.....奸杀我妻子!我妻子.....我妻子还怀着孕,我那未出世的孩子!”
他终于憋不住了,嚎啕大哭起来,周围的蛮族人听到这话,也一个个义愤填膺,无奈被绑,颤抖着身子哭了起来。
顾英不自觉地放下了脚,她回头用眼神询问莫慕茗。
莫慕茗叹了一声,补充蛮族人没说完的话:“是这样没错。那个村庄的北燕人,因为不是生产,靠掠夺为生。专门劫舍蛮族游牧民族。这些蛮族人被毁了家,气不过,就连夜去烧那个村庄。我们听到这事立即赶过来,就见到这些蛮族人把村庄里的男人全杀了,老弱妇孺被集中在村庄中间,我们上前营救,被追杀至此。”
顾英回头问道:“所以他们杀了你妻子,你也要杀了他们的老婆孩子吗?”
蛮族大汉大声喊到:“我们没有!我们从没想过要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要不是,要不是你们北燕人一直欺压我们,一直打仗,我们又怎么会一个一个地方辗转而逃,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顾英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几年频繁的战争冲突,已经让西域这块地方耗空了太多。多少无辜人死去。可是这场仗,还是要打下去。
“你们为什么,为什么要来毁我们的家?都是你们北燕人,我们从来都是安安分分生活着,自从你们北燕人来到这,战争就不断,你们北燕人趁机打劫掠夺的人有多少!为什么.....为什么要来我们的家打仗......”
莫慕茗也不知道要回什么,他对莫弱水道:“小弱,你先去,把那些被捆着的妇孺们都放了吧。”
莫弱水领命走了。
顾英问道:“这些人,该怎么处理?”
莫慕茗道:“放了吧,给他们一些钱,让他们离去,重新找个家。”
顾英思索片刻,命人解开蛮族人的绳子,等那些蛮族人活动肩膀时,问道:“我放你们离去,你们的仇已经报了,你们可愿意拿你们逝去的亲人发誓,绝不再犯我北燕寸土河山,欺我北燕无辜百姓?”
蛮族大汉道:“我们就是为了給我们老婆孩子报仇,现在仇报了,我们自然不会让别人也尝到和我们一样家破人亡的滋味。”
“很好,那你走吧。”
可是未等他们远去,那些被莫弱水放了的老弱妇孺集体走了过来,一个个神情悲愤。满足大汉见状,神色愧疚,对其余人使了个眼色,这一群无牵无挂的蛮族大汉竟然当场跪了下去,等那些老弱妇孺走到面前时,道:“我们只是,为了给我们老婆孩子报仇才杀了你们的丈夫,我们不想伤你们的。”
领头的一个妇女神色空洞,在莫慕茗察觉不对出声阻止前,一把匕首从上至下洞贯了这个死了老婆孩子的蛮族大汉的脑袋。那妇女毫不犹豫把匕首往下压,直到刀尖刺穿下颌:“那你就去给我丈夫陪葬吧!”
所有人都惊呆了,可是根本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一个八岁小孩从身后拿出一把比他胳膊还长的刀,一刀砍向了离他最近的一个蛮族大汉。
那大汉震惊中凭本能躲避及时,直接被砍掉了一条胳膊。接着,上至八十岁老妪,下到五岁孩童,都从身上拿出了一把刀对蛮族人疯狂地乱砍。
莫弱水脸上被溅了血,一个已经瘸了的老妪拿起一把刀就要向他砍来,一只袖中箭破风而出,刺穿了老妪的手心,刀掉在地上,发出钝痛的声响。
莫弱水回头,莫慕茗收回了射箭的左手:“小弱,防守!”
莫弱水回过神,看见一个十岁小孩正悄悄靠近莫慕茗,手里举着一把刀。莫弱水直接捡起地上掉落的刀,精准无比投掷过去,削了那小孩半边脑袋。在一个中年妇女朝他袭击过来时,抽出剑回手一送砍了她的脑袋。
“莫将军,我从那次就想问你一个问题。”顾英又喝了一口酒,对躺在她旁边看星星等我莫慕茗道。
“什么问题?”莫慕茗嘴里叼了一片花瓣,觉得没趣,又摘了一根细长的花茎叼着。
“你亲弟弟小弱,是不是天生就知道怎么杀人?”
“你这是什么话?”莫慕茗有点不悦。
“你可别生气,其实你早就注意到了是不是?我不知道小莫将军在来镇北营之前是什么样,有没有杀过人,可是他来镇北营,第一次杀人,我可见到了。虽然那群老弱妇孺死不足惜,可是在你说要防守后,他依然凭一己之力把所有人都杀了。他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同情心?”
当兵打仗,需要什么同情心,这在战场上可是赤裸裸的弱点。可是当兵的,就是为了保家卫国,如果没有护住弱小的心,怎么算一个真正强大可靠的人。
莫慕茗正如顾英所说的,他早就发现了莫弱水同情心缺乏。在战场上,就像一个屠戮的兵器,没有疲惫,不知痛觉,越是险境,他越是兴奋。
这没有什么不好,在战场上,有什么比保命还重要?可是,这要是不再打仗了呢,莫弱水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不再打仗,让他在喧嚣的人世中生活,无时无刻,要克制自己的强大,保护弱小。
顾英又道:“有些人,天生就是为了战场而生。比如小弱,比如我,还有莫帅。而你,却天生不适合战场。无论是燕京阴险狡诈的斗争,还是北疆真刀真枪血染的战场。”
顾英看向慕茗,他嘴里还叼着那根花茎,酒瓶散落在周围,一只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伸向虚空,去触碰那根本触碰不到的月亮。
“慕茗。”这是顾英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只有你是人,是最完美的人,会笑,会哭,会疲惫。而我们,没有一个是完整的。如果可以,真的愿意,护你一世安稳,远离战场。”
莫慕茗收回手,又拿起酒坛子喝了一口酒,开口道:“曾经允辞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他说燕京不见硝烟的斗争不适合我,北疆真刀真枪的战场才是我的归宿。现在你又对我说,北疆也不适合我,难道就因为我要做个人,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吗?”
“可你是神,人间哪有你的容身之处。但这人世,哪里有天堂供你安居?”顾英轻轻道。
莫慕茗轻声道:“我好像喝多了,头疼得厉害,很不舒服,你可不可以抱我一下?”
顾英闻言,俯下身,环住了莫慕茗。她在他耳边不停道:“慕茗,对不起。”
莫慕茗昏昏沉沉,没有听清她说的话,直到莫弱水赶来,顾英起身,在莫弱水嫉恨的眼神里,把他收拾好的兔子拿过来,对他道:“你哥哥喝多了。好好照顾他。”
“不用你操心。”顾英走后莫弱水探手试了试莫慕茗的额头,烧的更厉害了。他又气又心疼,看着莫慕茗昏睡的样子,想打他都不知道怎么下手。
他脱了自己的披风給哥哥盖上,背起他朝火光暖暖的洞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