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深夜,硕大的圆月高挂,喧闹了一天的城安静下来。凌旋与连昕住在同一间房间里,明亮的灯火下,连昕看着翻了一天地图与医书的凌旋还在继续,忍不住提醒道:“公主殿下,很晚了,该休息了。”
凌旋没有抬头,手依旧在翻着书,她轻轻道:“无妨,你要是累了,就先休息吧,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做。”
连昕还想继续说什么,最终也没又开口,自己也拿了一本医书翻看着。她随意问道:“公主,你之前说过你对兰萤草很熟悉,你接触过这种东西吗?”
“楚尔都没有接触过兰萤草,我怎么可能。只是每天和黎雯世子呆在一起,各种稀奇古怪的草药毒药见多了吧,兰萤草想到以前在医书上看到过,忘了是哪一本了。”
“公主也看许多医书啊。”
“嗯,我以前在太学院的时候,功课怎么努力也学不好,四书五经这种东西,就是开不了翘,四殿下每次罚我的时候就让我去默写《道德经》或者《中庸》。不止书本,我的骑射莫将军也是怎么也教不会我,也就是楚尔的医书,不知怎么的,随手翻了两页,竟然看懂了七七八八。不过这也没什么用,平时是楚尔给人看病,需要我的时候让我打个下手,现在她身边有褚夜阑了,用不到我,我这瞎学的功夫,也就搁置了。没想到现在还能派上一点用处。”
连昕大为惊奇,结结巴巴表达自己意思:“我还以为,还以为,天潢贵胄都是,都是那种.......”
“都是天之骄子,天资聪颖那种?”凌旋补充着她未说完的话,说话的时候,手里也没停下来,眼睛也没有离开书本一下。
“这个,我从没有接触过皇城的人,那些人离我太远了,要不是这次,这次遇到这样的事,我也不会见到你们这些人。”连昕想到自己回不去的家,想到为自己而死的父亲,她宁肯希望一辈子还是家里无忧无虑的孩子,也不要用这种方式,去接触这些和她永远没有接触的人。
她想了想,又道:“我们听说过的天之骄子,就是那位走了快十年的太子殿下,那位太子殿下,当年我还小,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就是看到母亲与父亲哭了,全城的人都自行出街给那位太子殿下送行,等我长大后看到他的画像,真的是我见过最美的人,好像比莫将军还要漂亮。太子殿下病逝,到现在还是我们心中的痛。”连昕回想起哪一天她和朋友玩捉迷藏,调皮地打开书房的门,绕过玲琅满目的书架,一转身,那白衣乌发的浊世佳公子撞进她眼里,撞进她心里,眉目温好,神采飞扬。只是一幅画,却是她青春年少的悸动。直到多年后,血染黄沙中,见到清清冷冷带着面具给她细心包扎的顾英,直到在安全的镇北营里,见到北疆盛赞的“雪海玫瑰”。
不知何时凌旋的书还敞开在书桌上,手里的笔已经放下了,她也好像随着连昕的话,想到那位他也未曾谋面的太子殿下,黎雯在北燕多年,天不怕地不怕,唯有对这位太子殿下敬重三分,周允辞冷心冷肺,对自己都毫无心疼,却偏偏对那位太子殿下柔肠寡断,连昕只是见过周允彦的画像就牵肠挂肚许多年,那要是和他朝夕相处之人,该是何等疯狂?
“皇城里,有太子殿下这样天之骄子的,也有许多像我这样天资愚笨的,你别这么看我,我的确不聪明,到现在提到《中庸》还是让我头痛的要死,这要不管是谁,抄罚了这么多遍,早就倒背如流了。可是皇城里,还是不要太聪明的好。尤其是自作聪明的,往往下场最惨。你不懂没关系,慢慢的,你就知道了。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等北疆这场仗打完,你就该回去了。”
凌旋合了书,挑暗了灯芯,道:“我们等的人,也该来了。”
连昕一惊,难道这么长时间,她竟然一直在等人?她还为来得及有思绪,一阵风吹过,紧接着就消失了,窗户阖上,一个黑衣人影已经悄无声息站在了房间中央。
“沈皓,太慢了。”
来人瘦瘦高高,脸上的青涩还未褪尽,已然是个俊俏的邻家少儿郎。竟然是被多年前四皇子遇刺中不幸卷入的小贼沈皓!
“抱歉,是何季畅要拖拖拉拉,准备个东西没完没了,让我带了太多东西过来,路上耽搁了。”一面抱怨着,一面把背上的重重的包裹放在了凌旋刚刚收好的书桌上。
凌旋笑道:“他这是关心你,你第一次独自出这么远的门,他不放心啊。”
沈皓一边从包裹里抽东西,一边嘟囔道:“哪有这么关心的,给我塞了一大堆没用的东西。给,这就是你要的.......”
凌旋顺着沈皓呆愣的目光一看,差点笑岔了气,连昕在一旁憋笑脸通红。这竟然是个巨大的通体雪白的毛绒绒的兔子抱枕!
这兔子长的弯三扭四,大小眼,开咧嘴,耳朵一短一长,最可笑的是,兔子身上缝着比兔子还要丑的字,上面写道:“吾弟安眠,坏蛋走开”。还缝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这兔子显然是不擅长女工的人做的,但是耳朵尾巴小短腿没有缺一个,看得出来做兔子的人还是挺用心的,虽然手艺差的闭上眼睛都觉得辣眼睛。最主要的是,这只抱枕,一看就是用了很久,有的地方毛都秃了。
凌旋边顺气还不忘调侃脸都熟透了的沈皓:“原来是何大人怕你晚上睡不好觉特地给你带了过来啊,他还给你准备了什么让我门看看,这耽误的功夫绝对值得啊。”
“笑什么!这个是他收拾的包裹,我怎么没知道他什么都拿了过来!”沈皓羞怒地把抱枕恨恨塞进去,又抽了一个东西出来,
“噗——哈啊哈哈嗝啊哈哈”这次连连昕都憋不住了。
“别笑了别笑了,你要的东西在这!”沈皓赶忙把手里的孩童睡前读物塞进去,又抽了两本书给了凌旋。
凌旋接了过来书 随手翻了两页,嘴上还欠着:“我看你的睡前读物都旧了,想必看过很多遍了吧,要不要我去给你买个新的过来?”
“不要!我就喜欢这本书上的故事!”
“好好好,你喜欢,小皓,这书是你从三殿下寝宫里抄来的?”凌旋拿起其中一本随手翻着。
“也不是,我去了三殿下寝宫很多次没有找到这本书,担心被发现就没去了,是何季畅提醒我我才去二殿下的淮晏殿里找到的,二殿下心细如发,我不敢带走,是我记住了大致默写下来的。”
“很好,正好有我需要的。”凌旋又拿起另一本书,这本书是楚尔很久以前的医书 沈皓能找出来也不容易。书名上写着《品花宝典》四个大字,她把两本书翻到同一页,连昕凑上来看了一眼,惊讶的捂住自己的嘴,脑海里又回想起自己生不如死的三个月,好不容易压制住随之而来的晕眩与呕吐感,仔细看了上面的三个字与下面的画。
原来噩梦中的兰萤草竟然长的如此柔嫩娇小,纤细的草茎,小巧的花蕊,层层叠叠的花瓣簇拥着花心,那花心,就是炼制活死人的毒源。
凌旋阖上了书,盖住了书上一句话,轻叹了一声:“慕茗他们也该找到兰萤草的生长之地了,小皓,劳烦你再跑一趟,把这本书送给楚尔,这本书上介绍的还不够完全,解药还需要他们自行寻找,没多少时间了,要快。等送完了书,你也快回来,柒煌城的事还未解决完。等一下,三殿下的事,除了四殿下,谁也别透漏半句。”凌旋把楚尔那本《品花宝典》给了沈皓,留下了周允诺那一本。
沈皓不在废话,夜色还深,微风吹过,房间里瘦高的身影就消失了。凌旋走到窗前,望着天上的满月,沙尘暴要来了,一年一次的红月也要出现了。她阖上窗,收起了这一本《品花宝典》。
雪中送炭!及时雨也没这么及时的。这是楚尔收到书后第一想法,黎雯拉着沐丝与楚尔一同研究去了,其余人也帮不上什么忙,莫慕茗被莫渊圭派去守朔番,莫弱水去守莫罕,褚夜阑寻找至今了无音讯的顾英。北疆沉重的形势,并未因这本《品花宝典》减弱几分。
沈皓在周允辞帐中,单独给他汇报了何季畅带来的燕京消息,还有凌旋在《品花宝典》上盖住的那句话。
周允辞一时晕眩,沈皓忙扶着他,他摆摆手自己站直了,这几年虽然楚尔精心为他疗伤,可是从小落下的病根却未完全治愈,一时急火攻心,伤痛就爆发了出来,等从北疆回去,还有更大的风暴在等着他们,他突然很想很想凌旋,黄沙大漠里纵马畅游,江南小桥烟雨中撑伞并行,何时才可以与你渔樵耕织 闲鱼野鹤一生?这一瞬间,他又怀疑起来自己,到底该不该争这皇位,远离燕京风云,远离北燕南越,这样两人是否可以幸福下去?
此时的顾英,在魔鬼窟已经耗了将近十天,高烧不退,水粮耗尽,周围活死人还在徘徊,越来越逼近,又一场大战要爆发,可是他们已经毫无力气了。究竟是地狱的索命鬼先来一步还是上天没有抛弃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