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韩坤范这个外挂,杨复恭决定亲自上阵。
有韩坤范也好,没有韩坤范也好,田献铢都休想脱身事外。
在左军府衙的大厅里,调查团的成员都已经到齐了。
杨复恭先简单地说了说寿王遇刺一案的情况。
其实,在场的人早就心知肚明。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皇上责命我等三日内必须破案,时间有限,本军容想请各位畅所欲言,看看接下来该怎么办,才能不辱圣命。”
杨复恭身居高位,原本无需和这些人啰嗦,但当大官就得有当大官的气度,场面话还是要讲一讲的。
围桌而坐的四个调查团成员也不是傻子。
杨军容负责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他们插嘴了?
因此,一时间,整个大厅里鸦雀无声,仿佛供奉死人的灵堂一般肃静。
首席宰相韦昭度耷拉着个脑袋,好像对桌上的一张地图特别感兴趣,翻来覆去地看,一点也不嫌烦。
翰林学士李蹊和京兆尹崔锴一看他们的老大都没说话,自然也就该看天花板的看天花板,该盯地面的盯地面,谁也不开口。
宣徽南院使刘景宣是个笑口常开的人,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压抑的气氛。
他一看这情景,实在是太尴尬太难受太无聊了。
那怎么行?
“军容,某家刚才没听清楚,皇上让咱们几天内破案来着?”
“三天。”
“哦,从啥时候开始算?”
“今天。”
“那时间不还有得是嘛,急什么,我看呐,这时辰也不早了,要是在宣徽院,老夫早就到官厨吃午饭去了,怎么样,军容,管饭不?不管饭,我可走了。”
刘景宣笑着说完,站起来摆了个要走的架势。
杨复恭知道,这刘景宣是个活宝,凡事不到火燎眉毛,他是不会走心的。
不过,走是不能放他走的。
他进屋之前就下定了决心,今天必须拿出个方案来,不拿出方案来,谁也别想走。
当然了,决心归决心,策略归策略。
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想用官位压人这种粗暴的办法去解决事情的。
再说了,这种粗暴的办法也往往办不成什么事。
“刘院使说笑了,老夫既然请各位来了,当然不能让大家饿着肚子为国分忧。”
“哈哈哈,杨军容,你这话我爱听,我跟你说,宣徽院太穷,连带着官厨的伙食也不堪下咽,你看看我这门牙,就是前几天被掺在小米中的砂子给硌碎了半块。”
刘景宣张开大嘴,挨个向杨复恭和其他人展示了一番。
由于张嘴的时间有些长,他闭嘴的时候,唾液已经突破口腔的束缚,朝嘴角和下巴颏漫延而去。
但刘景宣反应挺快,他伸出舌头,三吸溜,五吸溜,就把嘴巴附近的唾液给清理干净了。
只是那吸溜声有些瘆人,杨复恭和韦昭度等人看得都有些痴了。
“刘院使未免太夸张了吧,不过你放心,左军府衙虽然也没什么钱,但在座的诸位可都是大唐的柱国重臣,老夫断不会慢待了诸位。”
杨复恭明知道刘景宣在扯淡,也不方便当面戳穿他的底裤,只好顺势打个哈哈。
要知道,如今的京城百司,除了神策军之外,可能就数宣徽院官厨的伙食最好了。
他还在这卖惨叫苦,简直是把其他人都当傻子一样忽悠。
京兆尹崔锴就很是不忿。
“刘院使,宣徽院官厨的伙食到底怎么样,卑职不知,但卑职听说,就在不久前,陛下还曾专门划拨了一千贯钱,充当贵司的食本,有这事吧?”
“哈哈,崔使君真是好耳风,不过,陛下为什么赐钱给鄙司呢,还不是因为穷嘛,况且就一千贯钱而已,不多,不多,哈哈哈。”
刘景宣嘴里这样说着,脸上却堆满了笑意,就连他落地的双腿都不由自主地在抖动。
“哼,贵司要是穷的话,卑职的京兆府怕是连乞丐都不如喽,一千贯钱呐,京兆府半年多的开销也没这么多,刘院使怕不是富贵日子过得多了,不知道什么叫穷了吧?”
崔锴就看不惯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反唇相讥道。
刘景宣一听这话,心里很不痛快。
一个小小的京兆尹,敢这么和他说话,简直是没有尊卑贵贱之分。
他正要反驳,却听见翰林学士李蹊说话了。
“刘院使,卑职听说皇上拨给宣徽院的都是实钱,如果传言不虚的话,按现今的省估价来算,这一千贯钱可是能买到价值一千六百贯的物资,真就不少了。”
李蹊这个书生,也看不惯刘景宣的嘴脸。
他毕竟是在户部郎中位置上呆过的人,对开元通宝的币值和实际购买力之间的差异,有着远较常人更为深刻的了解,所以说起话来,直指刘景宣的软肋。
他这一说话,又刺激了崔锴的小宇宙。
“就是,要是按虚估算的话,可是能买到价值四千贯的物资,居然还嫌少,堂老,你说呢?”
崔锴扭头向韦昭度道。
“诸位,你们说你们的,跟我没关系啊,圣上拨给宣徽院的钱出自内库,不归老夫管,老夫也不知道。”
韦昭度所言不虚。
晚唐的财政非常混乱,但总体来说,分为两大块,一是皇帝的私钱,存放在宫廷内库,二是国家的钱,存放在皇城中的左右藏库。
皇帝喜欢把国家的钱往自个家里搬。
搬的多了,国库就空了,但内库却充实饱满起来。
所以,皇帝赏赐臣工,大多喜欢从内库直接调拨钱物,主要是方便,不需要经过政事堂那帮宰相们的批准。
皇帝李儇也喜欢搞这一套,他赐给宣徽院的钱物,就是自个掏得腰包。
这种绕过大臣直接发红包的耍流氓行为,韦昭度是不赞成的。
但皇帝有钱任性,他也只能干瞪眼没辙。
所以,他说话的语气,不自觉地就流露出一种被人嫌弃的酸味。
“哼,崔锴,李蹊,既然你们老大都不管,那就别怪我不给你们留情面!”
刘景宣一看文官的头子韦昭度一推二六五,丝毫没有帮腔的意思,顿时来了劲头。
但他刚想发作,却无意中瞥见了杨复恭猪肝一般的脸色,于是蹦到嗓子眼的话,又被他生生地吞到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