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胪寺位于承天门西南,具体位置就在宗人府、六部衙门背后,与户部衙门隔一条窄街,背靠翰林院,夹在工部与钦天监之间。
鸿胪鸿胪,鸿音传胪,顾名思义,这鸿胪寺就是个主要负责接待外宾、引导各种仪式礼节的衙门,其与礼部在职能上有部分重叠,鸿胪寺、行人司、礼部外交官员三者职责相加可以视作后世的外交部。
晋王的头号参随——侍郎刑渊先一步抵达了鸿胪寺,刑部堂本来就是礼部官员,暂时当一当晋王的全权代表接见诸位外宾完全系他老邢的分内之事。
刑渊在鸿胪寺卿王高驰的陪同下与自东、南洋千里外远道而来的外邦使节们一一会见少叙,回顾了大燕与诸藩邦的君臣传统友谊,并重申了大燕对诸邦的父邦宗主领导地位......
期间,刑渊代表晋王点名了东洋朝鲜与倭国使节,刑部堂对朝鲜李氏使臣提出训示曰:李氏冒天下之大不韪,犯中土先皇名讳,须限期改名并上表朝廷谢罪,如若违抗,大燕天子势必怒发天兵东去惩戒,旧汉四郡必将流血漂橹......
朴太庸、尹十春等朝鲜使节当即代李氏叩首谢罪,当场缮好了疏奏,朴、尹等人声称他们必定在月内返回朝鲜,助李氏改一个大燕父皇满意的名字,例如李汉臣、李忠燕等...
刑部堂又通知倭国遣燕使铃木昌一与其随行人员曰:大燕裕昌皇帝家中老幺,晋王兼天策上将军姬念甫殿下的大驾须臾便至,晋王将亲自与汝等会面云云,铃木昌一等倭人受邀与刑渊一同品茗等候晋王,随行的一众光头武士们俱被收缴了随身武器,两个又矮又粗的倭官亦被搜了一通身,但不知何故,唯独那会说汉话,身材瘦肖竹竿的铃木与未被搜身......
——
另一边,尚文诏腰挎利刃趋入文华殿,一进殿内,就听到一个身着麻衣,眉眼与晋王极其相似的青年捧卷摇头晃脑道:
“...若杀其父兄,系累其子弟,毁其宗庙,迁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天下固畏齐之强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动天下之兵也。”
青年身边立一白面宦官,宦官察觉到来人,向青年低语几句,青年随即合上书卷打量尚文诏,那宦官则扬起了鹅嗓责问道:
“阶下是何人,怎的这么不知礼数?”
尚文诏屈膝一拜,接住青年没诵完的《孟子》梁惠王篇,背出下文道:
“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谋于燕众,置君而后去之,则犹可及止也。”
青年瞅见了尚文诏腰上的兵刃,他有些慌张的道:
“汝是何人,为何剑履上殿?”
尚文诏见殿中那人年纪不大,仅看模样就可判断出,这货绝不是已经登位十八载的裕昌皇帝老儿,于是他缓缓报上家门道:
“小臣尚子谕,亲军燕山所总旗,特奉晋王殿下之命,前来参谒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姬念禹一对眸子始终没有离开尚文诏腰上的利刃,一听尚文诏知道自己的身份,又是自家老弟派来的,姬念禹当即慌了神,他对身边太监投去求助的目光,小太监往前挪一步,护在姬念禹身前,挺起下巴自壮声威道:
“无礼!汝面前的可是嗣皇陛下!”
“嗣皇?What the...”尚文诏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本想学着他在另一时空许多网络文章中见过的桥段,卖弄几句好给大老板留个博学多闻的良好第一印象,可面前这两位爷却是丝毫不买他的帐。
“汝说的是哪国夷语?还不快快重行一遍大礼!”太监气呼呼道。
小太监这一句话信息量极大,尚文诏甩甩脑袋,思量了一阵后改口道:
“这,小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这位公公,小臣方才说的那乃是西洋英吉利国夷语...”
姬念禹与太监两人好似对尚文诏口中的西洋英吉利国没有半点兴趣,更没觉着面前这人多么的有见识,两人只是畏畏缩缩沉默着。
尚文诏将手往腰间一挪,姬念禹立时如同受惊的小兽一般,两腿一缩直接蹿上了椅子,他一臂环着腿,另一手推着身前的小太监,惊慌不已的道:
“冯伴伴,快为朕护驾!”
那太监当即一撩袖子,摆出不知哪路拳法的架势,向主子表忠道:
“皇爷,守贵今日绝不叫这贼子伤了陛下!守贵不要命也非得护住皇爷!”
尚文诏把腰上刀子卸下,哧溜一下将刀子推到了太监冯守贵的脚下,他举起双手道:
“陛下,冯公公,误会,误会!”
瞧见尚文诏解除了自己的武装,姬念禹与冯守贵二人当下有些无所适从,冯守贵忙慌弯腰捡起那支弯刀,随即抽刀出鞘,他还未彻底放下警惕心。
尚文诏道:“陛下误会了!诶呀!小臣被瞒得好苦!好苦!皇爷竟,竟,竟,”
尚文诏探手拧住大腿根,痛的眼角挤出两滴晶莹,他猫哭耗子道:
“竟龙驭上宾啦!哎哟,小臣来迟咯!”
哭丧两声,尚文诏问道:“陛下,大行皇帝,是何时驾鹤仙去的?”
姬念禹失神之际,被尚文诏调动起了情绪,他红着眼眶回复尚文诏道:
“是朕误会卿家了,卿家快起,大行皇帝,父皇他便是除夕晚上走的...”
“怪不得今年如此萧条。”尚文诏暗道一句,他激动的问:
“陛下莫怪罪,恕小臣无礼,大行皇帝...走的安详么?”
姬念甫刚一开口又阖住唇片,他眼球一转,对尚文诏沉痛不已道:
“父皇便是被那不肖贼藩害了!”
尚文诏道:“陛下,实不相瞒,今日晋王派小臣来参谒陛下,便是对陛下起了杀心了...”他看一眼冯守贵道:“可那晋王不知,小臣实为委身事贼,小臣乃羽林卫唐公派来救驾的!”
冯守贵问道:“尚总旗,那武夫有无安排后手?”
“自然有!”尚文诏一指殿外,夸张道:“提督唐铮现在就在殿外呢,外边怕是埋伏了不下一百刀斧手!若小臣迟迟不出去,他们恐怕就要自己动手了!”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姬念禹与冯守贵二人的恐惧溢于言表。
“杀!”
“有伏兵!”
“杀啊!”
三人对话之际,殿外蓦的响起了金铁交击声与打杀呐喊声,尚文诏一听这动静,当即让姬念甫与冯太监低头找个掩体藏好身形,以防有弓弩、暗箭流矢飞入殿中,误伤了他们,他一人匍匐到窗棂跟前,从窗棂上鱼鳞般的小洞观察起了殿外的情形。
文华殿外的空地上有四十余人正与唐铮手下的旗校们捉对厮杀着,其中有人身穿天策军服,有人作宦官打扮,有人手持小弩不停掩射,有人持着刀与牌交替突进,这伙人的人数虽然不多,但无一例外都是身手极好的大个子,且长短兵交替变阵游刃有余,一时竟也压制住了人数占了上风的唐铮手下部众,将文华门内的羽林旗校杀伤了大半。
姬念禹露出来半边脑袋问道:“卿家,卿家,外头的可是你带来的救兵?”
尚文诏提醒姬念禹道:“陛下,不是我领来的,外头应当是陈永长陈千户的人马,陛下快藏回去,抱头蹲好!冯公公,你也是!”
姬念禹急急问道:“卿家,外头有多少救兵?不然,朕趁乱...”
尚文诏道:“不可,刀剑无眼,千万不要出去,他们人太少了,晋王与唐铮二贼早有准备,早就伏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他们往里钻呢,这些人恐怕不够给人家塞牙缝的!”
希望旋起旋灭,嗣皇陛下仰天长啸:“难不成今日朕就要亡命此处了么...”
尚文诏从殿中找来锦帘子、坐垫、披盖等物,用冯守贵手中刀子简单一加工,往脖颈等要害部位缠上厚厚不知几圈,权作简单的防护,又找来了砚台捏在手里当作板砖——在万不得已之时跟人拼命......
未几,陈永长的部下们已冲杀到了尚文诏三人所处室内,这些人杀得浑身殷红,端的是个个挂彩,而唐铮的旗校们则紧随其后,将出入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伙人一入了殿内,持刀牌的全部堵在了殿门口,以手中盾牌和血肉之躯抵挡着外边的冲击者,有人吼道:“太子殿下可在殿中?”
尚文诏对姬念禹二人比比手指,“嘘”一吹气,示意他二人不要出声,随即循声蹿出。
扯着嗓子吼叫那人见面前蹿出个穿着蟒袍的,只以为又是一员唐铮的部下,抬手便向尚文诏杀来一刀,尚文诏举起砚台,做出个标准的棒球投手投球姿势,脚下腰际臂膀全面用力,瞄准那人脑门掷去,谁料殿中地面光滑,尚文诏一时脚底打滑,投出了一个坏球,他没有砸中那人脑袋,却砸到了那人握刀的手指上。
砚台“呼”一声飞去,那人指骨吃痛,“咣当”丢下手中刀子,随即捂着手指满地打起滚来,打滚时,那人还不忘命令身后的同伴道:“给老子宰了他!”
尚文诏躲开那人身后一个同伴杀来的刀子,一揉眼睛道:
“子盛!是我!住手!住手!”
毛兴忍着痛循声一望,也看清了拿砚台砸他的正是尚文诏,他惊讶道:
“尚总旗!你不是被晋王...?你怎么在此处?”
“说来话长...”
毛兴一员部下近前打断尚文诏与毛兴,急切道:“毛大人!咱们他娘的进死地了!天策军乌泱泱的围过来了!外边他娘的早有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