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姜手中提着聚魂灯,刚上前上前一步,顾深却伸手拦住了。
果然,对面的女孩直起身来,但半边脸隐在长长的头发中,她对着墙喃喃自语。
寂静的房间只听见女孩喃喃自语的声音,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女孩低低的声音恍如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她低低的呢喃:“顾立民……”
季姜不忍,一步上前:“你——”
“啊!”一声冗长的女声尖叫划破整个静谧的房间,苏禾秀半歪着头,空洞洞的眼睛看着前面的人,半晌,她咯咯的笑起来,笑声尖锐而又刺耳。
“苏禾秀!”季姜叫她,然而下一刻,室内突然狂风大作,狂风卷起房间里的尘埃让季姜睁不开眼。
季姜顶着风朝她走:“苏禾秀,我是来帮你的!”
然而苏禾秀的笑声并没有停止,屋内一张旧书桌突然被狂风卷袭着飞向季姜,顾深忙一把拉住季姜往旁边带,然而还是被伤到了手臂。
“没事吧?”顾深忙问,语气里带有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一丝紧张。
季姜捂着手臂,皱了皱眉,顾深挡在她面前,挡住了六成的风力。
“没事。”季姜摇头,瞳孔却一缩:“不好!别让她跑了!”
苏禾秀已趁季姜受伤的时刻停止了笑声,她仰天长啸一声,老旧的窗户和窗帘霎时在风中被吹的摇摇欲坠,苏禾秀脚尖轻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过了木门。
季姜咬咬牙,顾深却早以会意,他冲出木门,季姜紧跟其后。
出门便是来时的走廊,长长的走廊两边的窗户大开,窗帘在风中翻飞,苏禾秀红色的身影在半空中朝着走廊深处急行。
季姜和顾深紧紧的追在后面,风声扬起她的长发,灌进她的喉咙。
“不能让她找到正门,否则她马上会回到你爷爷那里的!”季姜的声音抖的厉害。
然而原本有不长的走廊却像无穷无尽一样,拐过一个弯却又是一条长走廊,苏禾秀的身影始终垂着头飘在前方。
顾深经过长年训练,长时间的追逐自然不在话下,但季姜体力不比顾深,顾深虽知道季姜身怀异能,但也不好先行丢下她一人。
“我没事!你快去!”季姜宽慰她,然而她看见顾深瞳孔幽幽的盯着前方。
季姜脚步一停,表情也凝重起来。
苏禾秀垂着头飘在半空,瞳孔一片可怖的白,她嘴角提起一丝诡异的微笑,喉咙里发出咯咯咯的闷想。
“嘻嘻……”苏禾秀发出少女般娇俏的声音。
“好麻烦呀……那就让你们……留在这里……嘻嘻……”
突然,她面前的地面冒出一个一个黑色的半圆,像沼泽地里凸起的泡沫一样。
“啪——”一个一个泡沫碎了,每个泡沫中都钻出一个个的人,他们眼睛的部位黑洞洞的,嘴巴可怖的张大,如同面目狰狞的骷髅。
苏禾秀瘦骨嶙峋的手指朝季姜和顾深一指,那些“人”便都嚎叫着向他们冲来,顾深捏住拳头,却被季姜扯住。
“用这个!”季姜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古铜色的匕首,刀柄上刻着一条盘旋而上的黑龙。
顾深迅速接过,与“人群”混战在一起,匕首刺到一个“人”,那个人便嚎叫一声,捂着喉咙缩在了地上,慢慢变成一缕萎缩的青烟。
季姜几脚踹开围上来的“人”,手上始终护着那盏油灯,她着急的朝苏禾秀喊:
“快停下!”
季姜试图唤醒苏禾秀的灵智,但扑面而来的人群太多,一时间局势竟然僵住了。
顾深挥着手劈拉砍刺一气呵成,但对方数量太多,一时手臂和身上竟添了几丝伤痕,几个“人”围上来,顾深只好两手去挡。
苏禾秀尖利的尖叫一声,手一抬,屋顶的巨大横梁便咔嚓一声朝着季姜砸来。
季姜踹开一“人”,于紧急中回头,瞳孔倒映着飞向自己的横梁,理智告诉自己应该躲避,而时间却来不及了!
电光火石之间,一人飞身而至,将季姜扑倒在一边,然而他却发出一声闷哼,滚倒在了一旁。
“顾深!”季姜急得高喊一声,爬行到顾深身边。而顾深紧闭着双眼,双眉痛苦的纠结在一起,脸上的献血从额头留下来,爬满了半张脸。
时间仿佛一瞬间静止了,季姜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那只手还在一点一点的收紧。她低着头将用袖口擦了擦顾深的血,顾深闷哼一声,显然陷入了昏迷。
身旁的“人群”如潮水般叫嚣着向她们冲过来,季姜的表情隐藏在黑暗里。
她慢慢的站起身来,在骷髅般的怪物面前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狠厉,一瞬间整座宅子的气温似乎的降了几分。
“都叫你——”季姜低着头喃喃出声,而后她抬起头来,一瞬间,季姜手中的油灯绽放出万丈的光芒,她一把将油灯扔上天空,一手五指张开。
“停下了啊!”
万千光芒从油灯中爆破出来,汇成一条金色的巨龙向苏禾秀冲去。
骷髅们被冲击的四分五裂,苏禾秀空洞的眼神有片刻怔滞,然后,光芒带着一股戾气,如子弹般冲入她的额头。
“啊——”苏禾秀发出一声长啸,整座宅子光芒四射,窗帘纷飞,两秒钟后,苏禾秀直直的从空中掉了下来,躺在地上抽搐了几秒。
随后,她的动作逐渐安静下来,一身红衣竟开始慢慢褪色,从裙角开始,像被水彩渲染了一般缓缓变成白。
季姜向前一晃,半跪下来,手扶住胸口,唇间溢出一丝血迹。
还是太急了啊,季姜想。
可是,季姜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顾深,她缓缓的走过去,抱住顾深的肩。
“顾深,醒醒!”她摸了摸顾深的脸。
“顾深!”
顾深轻咳一声,缓缓的睁开眼睛,一瞬间竟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感,可他很快回神,知觉的自己头痛欲裂。
他看见季姜脸色苍白但担忧的看着她,心中莫名一紧:“你没事吧?”
是他的错觉吗,季姜怎么一副要急哭的样子。
季姜摇摇头,指了指躺在地上的苏禾秀。
顾深会意,他想站起来,但身影晃了一下,季姜忙扶着他,二人向苏禾秀走去。
苏禾秀双手趴在地上撑住身子,她的灵体显得苍白而又脆弱,听见人过来,她抬起头,喃喃望向顾深。
“顾立民!”突然她的眼神又变的狠厉,甚至还想向顾深冲来,可是身体的脆弱却还是让她倒回原地。
“苏禾秀。”季姜开口。
“为什么还不去转世?”
苏禾秀冷笑了一下,即使是灵体,也可以看出她憔悴苍白的脸色,像一朵被暴雨浇过的梨花。
“转世?呵,我为什么要转世?”
然后她目光突然转向顾深:“我要让顾立民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顾深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苏禾秀,他只沉默了一下。
“顾立民,是我的祖父。”顾深开口,声音在空旷的老宅里显得无比平静。
苏禾秀愣了一下,她呆滞的看了看顾深,然后地下头。
“呵。”她自嘲的笑,似乎笑自己,时光飞逝这些年,竟年他的样子也要记不住了,当初说要她等他,可她没等到他,却等到了他子孙满堂。
“你既能给顾立民施入梦术,想必也应知道,此时已距当年已快百年,你心有执念,不肯回归地府,可知再留恋片刻,便永世不得转生了。”
季姜蹲下身看着苏禾秀,顾深听见季姜直呼自己祖父的名字,看了她一眼,也未多言。
“转生?”苏禾秀凄凄的笑:“好啊,你让我转生,可你不如让顾立民告诉我,当年为何要丢下我?”
忽而她的声音又狠厉起来:“是他让我等他!我等了那么多年!可他——可他竟成家立业,享人世之福,竟丝毫不思及我半分!”
苏禾秀情绪激动,季姜提聚魂灯,聚魂灯散发出的光芒稍微使她安静下来,苏禾秀看见聚魂灯愣了愣。
“世间劫缘,本为天道,你如此执迷,终会害了自己。”季姜说。
没想到苏禾秀却不以为然,她神色空洞:“即使这样,我也要让他和我一起受我所受过的罪。”
季姜再也忍不住,她突然手指向后一指:“那那些人呢?那些死于战争中的人,被你无端禁在这老宅之中,只为你一己私欲,竟也要让他们投不成胎不成?!”
苏禾秀被说愣了,她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神色竟有几分松动,但她还强自镇定:“我并非……”
“苏小姐。”一直安静的看着两人的顾深开口了,他觉得叫苏禾秀苏小姐不合适,但一时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她。
顾深神色带一丝认真:“我的祖父,或许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季姜和苏禾秀皆是一愣,苏禾秀死盯着他:“哼,你既是他的子孙,自然护着他的。”
顾深没有生气,仍然平静的开口:“祖父他,其实终身未娶。”
二人怔住了,连季姜都没恍过神,顾深又接着道:“当年祖父跟随部队北上,我虽不知当年的其中细节,但我们这一支,确实不是祖父的血脉,而是他的同族战友,顾立时将军的后人。”
“祖父的族中长兄,也就是我们的亲祖父,在收复北平时不幸牺牲。”
顾深顿了顿,声音带了一丝隐秘的伤感和喑哑:“我的亲祖父牺牲时,祖母腹中已有了一个月身孕。”
结局显而易见,顾立民痛心于长兄的死,又不忍他的遗腹子孤零零的来到世间,于是承担起了照顾这个顾家血脉的责任,顾立时的妻子,生下顾安邦。
顾安邦接近四十岁才得了顾深,而他的大伯顾安国,是族中的过继子。
顾家三代许国,子孙皆出生于父辈年纪偏大的时期。整个顾家宗祠,一族意气风发好儿郎,竟几乎全部牺牲在战场上。
“呵……”苏禾秀不信,苍凉一笑“你骗我。”
季姜听的一愣一愣,心里也开始画着圈圈的泛酸,见苏禾秀不信,一时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半晌,她斟酌着开口:“你若不信,我可讲你送到顾立民的梦境中。”
苏禾秀猛的抬头,要知道,她早先对顾立民施的入梦术,耗尽了这些年的修为,实在是因顾立民沙场染血多年,又有半生功绩,上有神明庇护,她无法接得太近,若不是季姜他们找上门,等到入梦术将顾立民耗尽,任谁也回天乏力。
季姜舔了舔嘴唇,既然她不信,那她便送她去看。
只不过耗费点精力罢了,值得。
顾深看见季姜苍白的脸色,眉头几不可见的一皱。他想说点什么,又没说。
季姜看见顾深欲言又止,摆摆手示意无妨,她咬破了自己的指尖,顾深眉头又皱了一下。
她在苏禾秀的身前画了一个莫名的符号,然后红色的符号忽然在空中放大,接着一震,附在了苏禾秀额前。
苏禾秀眼睛一睁,片刻便迷茫下去,一层白雾在她眼前散开后,她竟看到了几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