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默契的对看一眼,黑漆漆的院子,月光也照不进来。顾深正要开口,眼角突然划过一个黑影,他猛的侧头一看,却什么也没有。
“怎么了?”季姜问。
“有人。”顾深压低嗓子,季姜立刻放弃了推开面前的房门,拉了拉顾深。
“走。”
二人沿着曲曲折折的走廊走去,走廊绕了几圈,便变成了室内走廊,周围是寂静无声的房间。
季姜从包里拿出一直食指大小的红色蜡烛放在油灯里点燃,递给顾深道:“拿着。”
顾深结过,蜡烛竟冒出一丝红色的柔光,飘浮在空中前进,穿进了二人面前十几米出一间紧闭的房间里。
顾深和季姜互看一眼,季姜点点头,两人朝着房间小心走去,季姜推开门的瞬间,一声女人的娇笑划过空气。
顾深举起手枪,却半晌没有动静,房间里堆积着很多旧的课桌,散发出腐朽木头的味道。
顾深蹲下来,翻了翻地下散落的书。
“复同大学。”
季姜听闻,回头一看,只见树上用繁体字写着国语二字。
显然这是一间学校里堆放杂物的房间,可顾家老宅怎么会在学校里?
两人都意识到不对劲,季姜眉头一皱,正想向顾深走去,突然地板一颤,房顶上的木头纷纷都掉落下来。
季姜暗道不好,只来得及向顾深喊:“小心!”
下一刻房屋塌陷,季姜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醒醒,玉兰,玉兰!”有人在耳边叫着,季姜昏昏沉沉的抬起眼皮,面前一个输着两条麻花辫的女孩正担忧的看着她。
季姜一下就醒了,女孩又问:“玉兰你怎么了?”
季姜身处一间阶梯教室,室内黑板上满满当当的板书,身边的人都是学生模样,有说有笑的收起书,看来是下课了。
季姜心里一惊,知晓自己掉进了对方的幻境,一看自己穿的衣服未变,小包还在自己手上,想到这个灵体居然生出了这种级别的幻术,想起顾深不知怎么样了,一时心里生出几丝烦躁。
她看了看,女孩的穿着明显不是现在的世界的样式,季姜猜测了一下,大概是回到了几十年前。
“我没事。”季姜答。
女孩又叹了口气:“没事就好,你听没听说。最近局势不太平。”
季姜不了解这一段历史,只含糊的点点头。
女孩也没再说,只问她:“你知道禾秀怎么没来上课吗?”
女孩口中的名字,季姜也不知道,只好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正是下课时间,季姜低着头出了教室,她想着顾深的处境,心里莫名的急躁。
顾深醒来时,就发现自己趴在一间教室里。
“哎——晋之!”有人过来叫他,是一个带着黑色有学生帽的青年。顾深打量了一下四周环境,突然反应过来他现在所处的地方就是八十年前的中国。
他不动身色的看了看身前的人,来人二十岁年纪上下,显然是被称为仲为的同学。
“你知道仲为在哪儿么?”
顾深听见这个名字,一时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
但他知道这又是一个环境,他顺着对方的话道:“不知。”
对方申请略有点紧张:“最近局势严峻,日本人接近闸北了。”
闸北!顾深闻言抬头:“现在是哪一年?”
青年以为他在开玩笑,略有不满道:“都什么时候你还开玩笑,民国二十一年一月二十五啊!”
民国二十一年,一月二十五,顾深猛的抬头,三天之后,历史上的淞沪战役就会爆发。
青年抓抓头:“晋之,你怎么了,哎——不管了,你先和我去找仲为。”
顾深被青年拉走了,路过学校的公示栏,顾深看见一群人围在黑板前,拉着他的青年挤进去看了看,又出来皱着眉道:“学校停课了。”
顾深知道,现在整个上海已经戒严,提前听到风声的人都赶着离开上海,无法离开的人应该正挤向租界。
他想了想,问:“你不离开吗?”
男青年摇摇头:“我有预感,战争一旦爆发,我会有用。”
二人出来校门,发现街道上的行人稀少,店铺萧条,但还有不信战争的人继续在街上悠闲的游荡。
顾深不知道季姜在哪儿,他暗中拿出季姜给自己的蜡烛,正不知如何点燃它,却见蜡烛噌的一声自己亮了,红色的烟雾变成一条线蜿蜒向远方。
“晋之,你干嘛呢?”青年转过头,顾深滞了一下,却见他莫名其妙的看了看他,转过头去。
他,原来看不见啊。
顾深不再耽误,季姜曾说红色怨气聚集的地方,就是郁结所在。他拍了拍青年的肩:“我知道他在哪儿。”
不由分说带着他走向红色烟雾飘走的地方。
季姜此刻也正随着红线往巷子里赶,一路上遇见零星的人,拉着黄包车急匆匆的过,更多的是一些紧闭着的铺面,街道上满是萧条的气息。
到了,季姜看见红线拐过一道弯便不动了,她走过拐角处,面前是一座类似于顾家老宅的洋房。
一个高大的男子站在台阶上,穿着碎花色洋裙的女孩站在他下首,二人正说着话。
男人看见季姜,女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季姜,招手笑道:“玉兰!”
女孩子走到她面前:“你怎么来了?”
季姜斟酌着开口:“嗯……你没去上课,我来看看。”
女孩笑了笑,突然反应过来,指着男子对季姜道:“这是仲为,复同大学的。”
男子礼貌的道好,季姜点点头。
此时顾深也到了,他一到,就看见季姜和一男一女站在前面,红色的烟环绕在女孩身边。
找到了。
季姜也看到了顾深,一颗心放了下来,男子诧异道:“晋之,天文,你们怎么来了?”
原来这就是仲为,顾深突然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仲为!”张天文首先上前,急道:“闸北事恐有变!”
男子变了脸色,苏禾秀面色一变,皱眉对顾仲为说:“仲为,你答应我的,我们离开上海。”
“禾秀,”他谈了口气:“国家生死存亡关头,我们想尽一份力。”
“你答应我的!”苏禾秀情绪激动,顾深和季姜看见她身上的红雾波动了一下,随即变的更浓
。
“禾秀……”顾仲为未来得及回话,却听远处传来巨大的声响,地面都震动了一下。
“不好,日本人的飞机!”张天文急道,几人脸色剧变,下一秒,有炮弹落在了街区附近。
“卧倒!”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季姜被顾深拉倒,牢牢的被护在顾深怀里。
“咳咳——”季姜脸色发白,急问顾深有没有事。
“没事。”顾深回答,二人的头发上都沾上了不少尘土。
“晋之!”张天文隔着残垣断壁叫他,下一秒,日本人的飞机又轰轰的飞过来,街道上一时人群疯跑。
顾深护着季姜,被人流裹挟着往一个方向去,张天文和苏禾秀二人也被人流带往了不同的方向。
“没事吧?”待到空旷的地方,顾深问季姜。
“无妨。”季姜咳咳几声,灰头土脸。
四周的天色突然暗下来,顾深和季姜对望一眼,都对这个场景转换感到熟悉。
果然,街道重新出现,不同的是,原本完好的房屋几乎全部倒塌,街道上弥漫着硝烟味。
蜡烛的红烟越来越浓,两人心知世间不多,当前只能尽快找到那个女孩。
顾深身高腿长,季姜跟的很吃力,她干脆小跑上前,牵住了顾深的衣角。
顾深怔了怔,季姜道:“走不动了。”
看了看远处红色的天空,顾深只默了一下,拉过季姜的手,二人向远处走去。
再次见到苏禾秀和顾仲为是在一个尚且还算完好的港口,苏禾秀一身出远门的打扮,戴着一个礼帽,面前站着顾仲为。
“跟我走,仲为!”苏禾秀恳求他。
顾仲为看了看远处盘旋的飞机和满天的黑烟,皱着眉,手中紧紧抓着自己的包。
“顾仲为!我跟你从小到大都跟着你,你今天能不能跟我一次!”苏禾秀声泪俱下。
“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嫁给你了啊!”
顾仲为沉默,最后,他伸出手摸了摸苏禾秀的长发,提起了包准备登船。
“仲为!”
顾仲为回头一看,张天文带领着一群黑色学生装的男孩往硝烟处赶去,他的额头破了,血已经凝结在了头上。
张天文停下来,看见顾仲为手中的包和苏禾秀,嘴巴动了动,半晌,他说:“快走!”
一颗炮弹炸在远处,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响起来。
张天文不再停留,假如这个城市的防线一再退败,他们书生就去做最后一道防线。
顾深和季姜停在不远处,二人却清清楚楚听见顾仲为回头,双手捏住了苏禾秀的肩上。
他的眼神通红而又含泪,为他死去的同窗和守卫这个城市的所有军人。
他说:“秀秀,对不起,你等我!”
他不再留恋,或是不敢留恋,一把将苏禾秀推向船,自己却毅然转身,冲着远去的张天文跑去。
“仲为!你回来!仲为!”苏禾秀哭喊,最后她狠厉道:“顾立民!”
男子的身影僵了僵,一滴泪隐去故土,肩膀颤抖,却终于不再回头的离去。
顾深和季姜一怔,顾立民,他望着远去的背影,原来是这样啊,他想,他的爷爷只有一张年轻时的照片,是和一个女人的照片,但女人的面容已经模糊。小时候他只见过一次,竟现在才想起来。
这个人,就是自己的祖父啊。
顾深抬腿跟上男子,他无法改变这个时代的任何事,他之前远远的喊了一声:“前辈!”
顾立民和张天文一行人身影停滞了一下,一群朝气蓬发的年轻人转过头来,顾深郑重的,缓缓的吐出两个字。
“保重。”
他们挥挥手,眼睛笑成了月牙,或许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句就是——“走啦!”
码头上的苏禾秀愣在原地,眼泪不断地从眼角划过来,她的姆妈过来劝她:“走吧。”
苏禾秀目光空洞的登上船,季姜和顾深等了许久,直到天色已暗,长长的汽笛声响起,船要启航了。
突然,一直没有动静的苏禾秀身影出现在甲板上,她脚步急促,提着自己的行李逆着人群下了船。
她的姆妈急急叫他:“秀秀!秀秀!”
苏禾秀回头,泪流满面:“姆妈,他叫我等他啊。”
季姜心里一怔,原来,竟是这样么,顾深和季姜互看一眼,却都明白了对方所想。
场景极速变换,本可以逃难的苏禾秀,为了顾立民的一句等我,毅然的下了船,而顾立民临危参军,战线越拉越长,二人失去联系,苏禾秀回到顾家老宅等了几年,都等不来顾立民的消息,最终含恨而终。
而顾立民,大抵一边参战一边想找苏禾秀的消息,可惜乱世飘零,一错过,便是一生。
季姜的眼前一黑,一睁眼,二人却又回到了那个堆满杂物的房间,有一个穿着红色洋裙的女孩,正在角落里缓缓的找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