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中顾立民一身焦黑破烂的军装趴在阵地上,炮火连天而至,有人拉着他急急的说着什么,片刻,他们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边朝对方射击,一边撤退。
撤退的很匆忙,队伍中夹杂着流乱的百姓,有军人护着百姓跑到遮掩处,又提着枪赶回来支援他的战友,最终被射杀在阵地上。
顾立民左臂中了一枪,他忍痛将一名哇哇大哭的孩子拉至胸前护着。
苏禾秀一怔,脚步下意识的向前。
而面前如梦幻的泡沫一般破灭,再见到顾立民,是他穿着军装去找她的阿姆。
阿姆流着泪给他说了什么,顾立民脸上血色霎失,良久的怔滞后,他踉踉跄跄的跌出来。
然后苏禾秀见到心如死灰的顾立民不顾劝阻要返回上海寻她,他的上级将他打倒在地,指着满目疮痍的前线吼他。
“你看看!你睁开眼睛看看啊!!”
顾立民流了泪,他全身颤抖,紧抿着唇跪倒在面对那座沦陷的城市一跪,头颅俯在碎石焦土上。
再然后,他跟着军队辗转中国南北,每一次的冲锋他都不要命,每一次休息他都疯狂的写信托人,他要找他的未婚妻,他的未婚妻叫苏禾秀。
然而人海茫茫,沦陷区更是毫无消息,他寻了十几年,一次战役,他的族中兄弟死在他身边,临死时睁大眼睛望着他。里面充满无言的托付。
顾立民眼眶红了,时间仿佛一瞬间停止,他朝他的兄长也即是他的战友点了点头。
然后他的兄长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后来兄长的儿子呱呱坠地,顾立民回到上海,坐在已经重建好的女校校门前。
没有人知道,这个顶天立地从战场上下来的汉子,就这么坐在台阶上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流进土里
除了苏禾秀。
苏禾秀死死的咬着嘴唇,空洞的眼睛里流下源源不断的泪水,她终于动了,想要拥抱他。
可是手臂却从他的身上穿过。
苏禾秀嚎啕大哭,跌坐在地。
立民,这乱世,何其不公,我等你一生,恨你一生,你寻我一生,爱我一生,到头来我才发现,一切只不过是我执念,是我虚妄,是我错怪了你。
我们终究是错过了。
良久,苏禾秀逐渐回到现实里来。
季姜和顾深沉默了很久,苏禾秀哭了很久。
然后她站起来,她将碎发别在耳后:“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然后她笑了,季姜看着她,沉默了片刻道:“你说。”
“我想入轮回了。”
顾深和季姜诧异的互看一眼。
“你……不想再见见他么?”季姜问。
苏禾秀失落的低头:“想,可是终究没办法了。”
季姜垂下眼睫,随后咬牙:“我帮你!”
苏禾秀惊讶的抬起头,眼中闪动着惊喜的微光。
季姜将苏禾秀送进了顾立民的梦中,与刚才不同,现在的入梦术是能够与对方相见的。
顾立民只觉得走了好久的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他穿着年轻时黑灰色的学生服,整个人都是年轻的模样。
就在他身形疲惫的时候,前面的光却越来越亮,一个熟悉的身影渐渐出现在他眼前。
顾立民一怔,眼角涌出眼泪,一个名字哏在喉间呼之欲出。
“秀秀!”
那人果然是苏禾秀,穿着一身白色洋裙,戴着一个大大的礼帽,手边提着藤箱,一如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模样。
“立民……”她叫他。
“秀秀!!”他跌跌撞撞的向前去,想抓住苏禾秀的手,却扑了空。
“秀秀……”顾立民哽咽。
“我一直在找你!可是找不到!找不到!我找不到!”
“立民……”苏禾秀笑了。
“我知道,我知道,其实我一直生你的气,以为你骗我,可是现在我知道了,你其实很爱我。”
“秀秀,跟我回家好不好?”
顾立民着急的道。
她却摇摇头:“立民,前尘往事,都过去了,我知你心中有我,此次我来,便是要告诉你,我心中,亦是长长久久的挂念着你。”
“我自小认识你,长大后我就知道我迟早会当你的新娘,你丢下我的时候,我恨过,也怨过,可是我知你别无选择,卿已许国,再难许我。”
顾立民流泪,不忍的闭眼。
“但是我看开了,我知你做的一切都有其意义,非小情小爱所能比,我信你,也为你骄傲。”
“我等了你许多年,但现在我不想等了。”
顾立民猛的睁开眼,心中一种痛失感逐渐袭来。哭道:“不,秀秀,不要回来我,我错了,再也不丢下你了。”
苏禾秀一笑,背后天光大作,她突然倾身而至,伸出双手拥抱住了顾立民。
这是阔别这么多年,第一个拥抱,他们终于触碰到了彼此。
“立民……”她在他耳边低语,眼泪落在他的肩头。
“其实我还生气呢,你要想道歉的话,记得下辈子一定要找到我哦。”
顾立民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哭声,他想留住她,可是他动不了了。
“秀秀,不要走,不要走!”
可是苏禾秀退后几步,提起地上的滕箱,朝他挥手,一如他们离开的那一天,然后她转身,走入无边的光芒中。
再见,立民。
京城军区总医院的病房内,头发花白的顾立民躺在床上,眼角流出了止不住的泪。
苏禾秀心事已了,她沉默的站在季姜面前,然后双膝及地,额头触地,行了大礼。
季姜看着她:“去吧。”
一道涌着黑色漩涡的门在她背后显现出来,苏禾秀未发一言,站起身回看了窗外的天空一眼,然后再不停留,提步踏了进去。
一切风平浪静。
季姜心情有些低落,正想说点什么,身边的顾深却“嘭”的一声倒了下去。
顾深忍着伤痛站了这么久,事情了结,全身的力松下来,昏了过去。
“顾深!”季姜扑过去。
……
洁白的病房内,顾琳指着季姜:“你们到底去做什么了?我哥哥伤成这样?”
季姜:……
“说啊!”顾琳发了大小姐脾气,周以棠赶紧拦住她。
“得了得了,医院里禁止喧哗。”
顾琳还想再说什么,手机铃声响了,她瞪了周以棠一眼,出去接电话,声音高昂。
周以棠追出去提醒顾琳小声一点。
“我就大声怎么了?喂?”顾琳不服,却在接起电话之后压低了声音。
“是吗,爸爸,爷爷醒了??”
季姜坐在病床前,看着头上一袋莫名的水一滴一滴的往下滴,还有一根针扎在顾深的手上。
顾深眉头一皱,闷哼一声,眼皮艰难的抬起来。
季姜一喜:“你醒啦?”
顾深吸了一口气:“我在哪儿?”
“医院!医生说你,额,有点脑震烫!”
顾深:“是脑震荡。”
“哦哦。”季姜连忙纠正。
“你祖父醒了。”季姜听见顾琳讲话,怕顾深担心,急忙告知他。
顾深放下心来,就看见季姜眼睛亮亮的撑着头看他。
顾深被看的不自在,脑袋也疼起来。
他用另一只手扶了扶额头:“看我做什么?”
季姜盈盈一笑:“顾深……”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顾深脑中一跳,空白了一瞬,他觉得脑袋更疼了。
可是心脏也跳了一下是怎么回事,对,一定是病理问题。
顾深安慰自己,季姜却依然看着他,越看越好看。
她虽然算起来有一千几百岁,但加上她来到这个时代的时间,不过堪堪活了不到二十一年而已。
房梁向她砸来,顾深扑向她的时候,那种万籁俱寂,眼前的事物都在缓缓放慢的感觉,让她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那一瞬间,居然生出了一点心动。
可是,他们这个年代的人,到底应该怎么去喜欢呀?
季姜挠挠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