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人问舟翁:江南何时最美?
舟翁答:春夏秋冬。
佩缙泱借病停在越州,在暗中派遣心腹在扬州搜集母亲下落,可这接连七八天却还是只得到公墓里的一处刻着王眉名字的墓碑。
这苦苦找寻无果再加上每日都要提防着当地官员的明刀暗箭,佩缙泱也甚是烦闷,便借着修养散心去了当地最富盛名的琵琶湖赏游。
佩缙泱带着奉白和两名穿着常服的侍卫租了一条湖边的游船,虽不如画舫宽大,但其中也有屋棚桌椅、茶酒笔墨。四人上船后便靠舟翁导游,虽时值秋末,但从湖中看两岸风景,却依然是玉桥烟柳、红巾翠袖,竟如春日山水也无二般。
再想前几个月那些从扬州来的琵琶伎,唱得那首《春江花月夜》里面的“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佩缙泱不禁觉得,这江南之美,美在无时不刻,白日里美,月夜里也美。
“阿翁这越州什么季节最美啊?”
屋棚外坐着的侍卫也被这湖光山色迷住,顺口就问了舟翁一句,心里八成在惦记着日后定要选在越州最美的时候重游一番。
“春夏秋冬。”
“什么?”
那侍卫以为是水浪声嘈杂,便放大声音又问了一回,但听到的还是那个答案。
等船走到湖中央,刚好遇见了一轮画舫。奉白起了兴致提议上去看看,于是侍卫付了舟翁的船钱,四人一同登上了这轮画舫。
画舫主人是位三十来岁的美艳妇人,看见贵客来访,急忙先让里边的乐伎奏起声乐,自己顺手拿了条绢纱披肩搭在外边出去迎接。
“怠慢几位郎君了,咱们这是艘才下水的新画舫,里边的姑娘也都是些才从教坊里来的新人,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郎君们海涵。”
画舫是新的,乐伎是新的,可这假母(妓院舞坊的主人)却是个经验老道的,一上前三五句话就能将客人们哄得服服帖帖。
“这船上可还有别的客人?”
“咱们是看郎君和善才敢破例招待的,不然我怎么能让这些蠢笨的新手出来献丑。”
听完答话,站在后面的奉白从袖中取出一卷银票,抽了三五张按在那假母手里,等她验完银票真假后便听佩缙泱开口问道。
“船上的琵琶伎可会《春江花月夜》?”
“这首词还真只有咱们江南的姑娘会,客观可是北边的贵人吧。”
“会的一并都来吧,还有打赏。”
说着假母叫了侍女将佩缙泱一行人送到二楼最宽大的雅间里面,自己则小步跑到一楼大厅挑选才貌出众的乐伎上去服侍。顷刻间,这艘才下水的新船也变得和那些常年漂泊在江畔湖边的画舫一样,丝竹纷纷。
片刻功夫,七八位抱着琵琶的女子陆陆续续进到了二楼雅间,她们清一色穿着暗红色的齐胸襦裙,上边披着水绿色的披肩,梳着桃花双髻。就是在寒冬腊月里,看到这些如花般娇嫩的女子,也会有置身春天的感觉。
没等他们愣神,这八名琵琶伎已经排好了位置坐在凳上,拿着琵琶就如将士端着刀剑一般,蓄势待发。
前排一女子先低头用玉指连着扫了两轮琴弦,等琴音将熄之时缓缓唱出一句“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而后七个人跟着她的拍子,一起奏起琵琶,并且全都和琴而歌。
这不同材质的琵琶发出的音色不同,不同的乐伎唱出的歌声也不一样。声音高高低低混杂在一起,有的清脆如银铃,有的浑厚如击缶,但却各有千秋,丝毫没有杂乱无章之感。
再到后边唱到“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时,八人默契地分成前后两组,一组唱词一组哼曲,咿咿呀呀竟如同戏剧一般,活活将一首长诗唱成了一幕故事。
但到最后有两面琵琶声音突然急促,想来这些女子还是新手,拿捏不好分寸也没有办法。
这些新人虽不如府里之前来的琵琶伎那么技法老练,但此时坐在静中有动的画舫游船之中,赏着江南湖光山色,倒别有一番韵味。
“奉白去谢过这几位姑娘吧。”
说着奉白拿出怀里的一包金瓜子,抓了一把放在为首的姑娘手里,叫她们自己去匀了。这时听到楼上曲闭,假母也带着另外几个姿色更加出众的女子,端着酒水佳肴进来伺候。
“不知郎君们可还想听些什么曲子,或是小酌几杯,看看咱们琵琶湖佳景也好?”
那假母看到乐伎们手里的金瓜子,立即便明白佩缙泱一行人出手之阔绰,赶忙更加殷勤地服侍。佳人捧着美酒菜肴走到四人身后,逐个将手里的东西搁在案子上,顺带着有意无意地给他们展示自己纤细嫩白的手腕、纱绸衣裳下的玉肌雪肤。转身时还不忘留下一阵似有似无的芳芳,抛下一个惹人向往的媚眼。
同时湖上的另一轮画舫和这轮擦肩而过,对面传来了更加激烈的欢声笑语,丝竹管弦接连不绝。
“那轮画舫上请了个小戏班子在表演,自然热闹。若要是能请咱们江南第一的安梅戏班来唱上一出,那这船都能被岸上抛来的银钱击沉呢。”
假母看这几人都被对面画舫吸引,急忙上前解释。而这江南道第一的安梅戏班,正在从长安城赶回来的路上。
“这安梅戏班在何处?”
“这位郎君真是不凑巧,那个班子上个月应邀去了长安城的碧梅馆,估计最快也要月底才能回得来。不过老奴倒是能介绍些别的,不知郎君可愿一听?”
刚才那问话的侍卫回头看了主子的颜色,看佩缙泱稍微点头示意,便让假母继续开口。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那假母连口气都没换得说了十七八个班底,个个都如数家珍。
“这些就是咱们越州能登的上台面的戏班子,还有些落魄或是还没出名的,老奴就不说了。”
听完这些班底的名号,那两名侍卫都不由感叹这江南盛景,不光四季如春、山清水秀,而且还能丝管绵绵、歌舞喧天。正如舟翁说的那样,这地方,一年四季都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