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八,大年夜的前一天,佩缙泱风尘仆仆自南而归。也就在他回来的两天前,那位佛莲公主也帮鸿雁追上了白雪,带着两地的世代交好、和睦共存抵达了皇宫。一北一南、一前一后,一个风尘仆仆归家,一个遥遥万里远嫁。
“佩世兄快起床吧,我父母都来了呢。”
倾微知道佩缙泱是前一天半夜到的国公府,猜想他此时还在卧房里歇着,便将父母丢在客厅和佩国公夫妇一起,自己跑到后院去叫世兄起来。殊不知佩缙泱早就出门去府衙里交接,此时正在屋里更衣准备见客。
“元娘留步,我家郎君还在屋里更衣,您稍微等等。”
奉白刚去夫人习月植那里取了新制的玉冠准备给自家郎君送去,就瞧见前边跑过一个红彤彤的身影,定睛一看发现正是这混世小魔王倾微。
“我又不是外人,你个狗奴才还学会撒谎了。”
倾微之前懒床时就惯用更衣梳洗的借口让端娘将母亲挡在外面,此时她自然也不相信奉白的话,更是加快了脚步,一路直冲其卧房内。后边的奉白端着玉冠怕失手砸了,也不敢跑去追上倾微,便只能任其放肆。
等倾微推开房门,一股冰凉的空气灌倒离间,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佩缙泱才反应过来有人闯入,而此时倾微也是才明白奉白没有骗自己。小别之后的相逢,竟然能变得如此尴尬。
“世兄快多穿点,外面都下雪了。”
还好倾微心大脸皮厚,愣神不过一瞬间便立即恢复了正常,之后还随手把木门关严实,像是怕冷风冻着此时衣衫还单薄的佩缙泱一般。
等人家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整理好衣襟腰带坐在铜镜前面,倾微赶紧狗腿地跑过去拿起桌上的木梳,准备替他篦一篦头发,顺便将披在肩上的黑发收拢。
“你会梳发髻吗?”
“不太会。”
正当倾微面对佩缙泱的质问顿住了拿着梳子的手时,拿着玉冠的奉白正好推门进来,试图化解这场尴尬。
“我会啊,元娘快去客厅里歇着吧。”
奉白从两人中间穿过,将托盘搁在铜镜前面,就在他转身准备去接过倾微手里的木梳时,倾微一把将他拽到佩缙泱身后。
“不会就要学啊,你赶紧教我。”
才从越州回来的第一天,奉白和佩缙泱就结结实实地体会了一番江南乐伎芙蓉面和关西大汉铁琵琶的区别。
倾微也不是完全不会梳头,平日里束发技术还是可以,但看到桌上的白如凝脂、剔透无暇的玉冠,倾微也倒吸了一口凉气。幸得有奉白在一边细心指导,最后这冠子才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佩缙泱头上。
“我世兄这稍微一拾掇便可与潘安宋玉比肩,平日要是也能如此花功夫穿衣打扮,哪能被玄臣比下去。”
“你们关系倒是一日千里。”
倾微顿时觉得一股寒意从指尖一路传到心窝里,那原本准备帮他整理碎发的双手,又僵在半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是我这次走得太久了。”
佩缙泱突然从椅子上起来,转过来和倾微面对面。还没等倾微缓过神来,便一把将人抱到自己怀里,牢牢地禁锢在自己胸前。他们两人的时间也随着这个拥抱的进行而静止,倒是屋外的雪花越下越大,纷纷扬扬。
过了一会儿倾微感觉自己胸前硌得很不舒服,这才发现手里的木梳还没放下,就这样一直顶在两人之中。但那双原本冰冰凉凉的手,却和手的主人一样,慢慢发烫,慢慢变红。
“日后诸事少不得年玉鬓的襄助,关系好又怎么了,过几日我还要去他府上拜个年呢。”
总算缓过神来,她又恢复了之前的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但佩缙泱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那也先来这边把红包收了。”
说着他把头沉在倾微的颈窝里,像是终于找到港湾的游子,疲倦至极地憩在家人的身边,难舍难分。
“好。”
倾微将双手从两人中间挣扎着抽出来,从腰带周围滑过,也轻轻环住佩缙泱的身体。两人默默地拥在一起,原先伺候着的奉白倒是极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中午两家人一起在暖阁里用午饭,看着外头纷纷扬扬的雪花,坐在暖洋洋的屋里倒是惬意极了。端娘知道主子畏寒,便特意准备了手炉给倾微放在膝上暖手,没想到刚碰着倾微手背上的皮肤,倒觉得比自己的手还要暖上许多。
桌上两家人其乐融融地吃着饭,佩成勋看儿子没提王眉之事,便也装傻充楞,想着起码先安安稳稳将新年过去,之后再寻着机会好好给他解释。
但谁知才刚吃完正餐,茶水瓜果都还没上齐,一个仆役便急匆匆地跑到暖阁里,连请安都忘了的快步走到佩成勋身侧,小声说了几句,佩成勋原本笑意融融的脸里面沉了下去。
“可是卫夫人去了?”
没等习月植问丈夫,倾微倒是抢先一步将其讲了出来,卫家大夫人张述卿在昨夜里久病不治,去了。
倾微和佩缙泱并不太清楚父母那一辈的恩恩怨怨,只知道这卫丛珊已经受封入宫,就算死了母亲也不用担心守丧戴孝之事。世家大族死了一个女人,不过是人走茶凉,人去楼空罢了。
但对于少年时就与张述卿相识的佩成勋来说,又有一位能见证自己一路成长、与自己曾经纠缠不清的人不在了。之前的约毁约成、拉拉扯扯都随着风雪化作尘埃,毕竟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继续这些亏欠与偿还。
“那她家何时发丧,何时出殡?”
习月植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她从丈夫阴沉的脸色体会到了他的失落。
“我估摸着有可能会送去青灰厂处理,毕竟卫宝林刚奉旨入宫,新婚又是新年,丧母之事极有可能影响到她的前途。卫老夫人这么聪明,自然会悄悄处理的。”
当然,卫老夫人早就悄悄处理好了。不然青灰厂也不可能得到宫里传来的旨意,尽快处理掉张述卿的尸首。
这个可怜的女人,就在新年前夕,背着自己的长女,悄悄地化成灰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