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刚一讲完,这冒着独特香气的烟熏马肠子也端了上来。熏制的肉类味道略重,是下酒的佳品,但倾微正准备抬手端起酒杯时,却被旁边的玉白菜按了下来。
她之前在安橘那里买胡饼时就与倾微聊过许久,那时看倾微一身胡服骑装,还时不时能与安橘说上几句番邦语言,便能猜到她和番外有有些联系。再看现在倾微大啖马肉的模样,玉白菜甚至觉得倾微曾在草原上生活过一段时间。
“马肉性热,吃多了上火。你大病初愈,稍吃一些还好,但这酒一杯也不许喝。”
年玉鬓也知马肉不好克化,也顺着她念了倾微几句。原本还能开开心心地喝酒吃肉,如今只有看着的份了,倾微难免郁闷烦躁,便提议出去找个乐伎进来弹弹琵琶佐餐解闷。
年玉鬓和玉白菜看倾微一脸委屈郁闷的表情,虽笑她孩子气,但也随了她的意思,只嘱咐快去快回。可乐伎都端着琵琶进来坐了好一阵,才看到倾微回来。
“我刚才看到端娘在二楼厢房门口侍奉,便进去打了个照面,里面坐着的是我父母和佩世兄的父母。”
玉白菜听了忽然有些慌张想先离开,但怕自己出去就会被撞见,一时也是坐立难安。但转念一想他们人在二楼,想是已经来了许久的,只要自己不贸然出去,就也不会和他们撞在一起。
“需要我去问候一下吗?”
年玉鬓顺口搭了一句,也好奇这交情甚厚的两家子在一起用餐是个什么情景。
“我母亲和佩伯母腻歪得很,估计是顺便带着丈夫一起出来的。我刚看他们酒足饭饱,估摸着不久就回去了。你若有心过几日来府里坐坐就行,我母亲必定亲手下厨款待。”
“改日一定拜访,能得倾国公夫人垂爱也是某三生有幸。”
一想到那栗子蛋黄糕的味道,年玉鬓便哭笑不得。
玉白菜听了他们两的对话证实了自己刚才的想法,顿时松了口气。虽然习月植没见过当年的王眉,但佩成勋却是见过多次的。
三人又断断续续吃了些饭食,听了听琵琶,便也准备散了。
三人正下到二楼时,恰巧遇见了气喘吁吁的端娘。倾微知道端娘平日里稳重沉着,哪能如此不顾忌形象,便问是否出了事情。
端娘见倾微身后还站着年玉鬓,便急忙弓腰行礼,待把气喘匀了才解释道原来是倾国公夫人不慎将玉佩连香囊一起落在包房里,等一行人走到门口才发觉。本来贺兰依准备自己折回去拿,但哪有让主子来回跑路的道理,端娘便急忙抢在前面自己跑了上来。
“两家人都在门口吗?”
“都等着奴婢呢,奴婢先上去了。”
倾微看端娘急匆匆地便刚忙让道,回头还和年玉鬓说了几句有关自己母亲大大咧咧、丢三落四的坏话。看着前面两人说笑,此时玉白菜却是更加慌了,但想着这么多年过去就算被看到也不一定能被佩成勋认出来,便赌了一把。
但等三人走到门口是却只见到倾微的父母。
“伯父伯母呢?”
倾微看父母声色焦虑,想着玉佩、荷包这样的小玩意怎么会让两人如此担心。再者端娘说两家人都在门口等着,而此刻自己也只见到父母两人。
“府里出了些烦心事,他们便先回去了。”
贺兰依正想开口却被倾涣抢在前面。
其实是佩缙泱在南巡归途中突发重疾,路上又没经验丰富的大夫,只能带着病往城里赶路。等到一行人马到了城内,寻着好的医馆,佩缙泱已经病得不成样子。这下随行差役都慌了手脚,急忙鸿雁传书向国公府请示。
但此刻玉白菜不知是佩缙泱病重才使得“调虎离山”,还暗自庆幸许久。国公夫妇也不想打扰他们三人,等到端娘拿了玉佩荷包回来,就先乘轿子回去。
年玉鬓请倾微和自己同乘一车,让倾微的马车送玉白菜回戏班。玉白菜经过这场虚惊也感到有些疲累,旋即谢过二人款待就先上车回了。
“士阁的死让我很难过,但能这么顺利平稳地葬了他我也很开心。我是不是很奇怪?”
“有何奇怪?”
“我的开心胜过了难过,就好像我并不在意士阁的生死一般。”
二人奔波一天,此时各自靠在车厢边上,眼睛半开半闭。
“你可知祸福之说?”
年玉鬓懒懒地摇头,示意倾微继续说下去。
“祸福之说的本质就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倾微便打起精神来给年玉鬓继续胡说八道,内容虽也和上午说得一样都是胡诌杜撰来得,但此时年玉鬓却被说服了。
“你也说士阁是个善良但又糊涂的孩子,不适合在宫里生存,如今这般还能算是个解脱,但这样说就有一死生和齐彭殇的嫌疑。若说咱们的一生都是天上司命大仙写好的戏本,那咱们只有照本宣科,演得好了满堂喝彩,演的不好冷冷清清。可不论如何,这戏词、步法、身形都是命中注定的。就好比士阁死于非命这是曲终人散,但能得到妥善安葬就是他演得好老天赏他的喝彩。你开心也是对的,难过也是对的。机关算尽误了卿卿性命也有,碌碌无为一生长安康也有。”
“好。”
年玉鬓这一个字倒是让倾微安心下来,强过之前强颜欢笑,强过之前虚与委蛇,强过之前委曲求全。这一个字好像在告诉倾微,他在思考,在权衡,他听了自己杜撰的开解之词,但也没糊里糊涂地全然相信。
就这样奇妙地,原本要相互拉拢要相互试探的两人,好像变成了故交亲友,福与祸渐渐交织在一起。当然在另一辆马车上的玉白菜也在思考,当年自己的选择到底谁对谁错,若是有生之年能与佩缙泱重逢到底是福是祸。
长安之局不得长安,祸福相依不知福祸。
“国公府到了,大娘子。”
车夫一声又重新唤醒了在车里睡得晕晕乎乎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