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卯时过半,天还有些灰蒙蒙的时候,倾微带着一队人马来到了年府门口。那马车上载着一口长方形的大盒子,并且还用一块黑色的厚麻布将其盖得严严实实。
一行车马行至年府面前,年玉鬓也刚好穿着齐整的从府里出来,但看到来者居然是倾国公府的大娘子时,他也有些疑惑。心里暗想这杜桓比倒是有些能耐,竟然和倾微也攀得上些交情。
年玉鬓疑惑归疑惑,可还是上前和她相互问候,顺带还试探了一下她与杜桓比之间的关系能有多深多厚。
“碧苇你大病初愈,朗镜怎么敢如此折腾你,我若遇见定要好好说说他的不是。”
今日倾微外边穿得一身深青色的斗篷,斗篷边边角角还缝着一圈灰黑色的兔子绒毛,看其英姿飒爽的打扮倒有些要外出游猎的意思。虽然此时倾微脸色较发病之前还有些蜡黄,但看其双目炯炯有神,比自己探病那日不知要好上多少,所以也不再过于担心一路上她身体吃不消。
“我与杜监不过点头之交,只是昔日他为王氏拉拢过家父,却被我没头没脑地搅了局。如今帮他来给你送这个,权当致歉了。”
倾微说着话,可双手却依旧藏在斗篷底下的狐狸绒的手筒里舍不得出来,这一举动难免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但一想昔日她来府里议事,也是一副冻得打颤的模样,想来天气渐凉,她也是越发畏寒了。
“有什么话路上再问吧,咱们耽搁不了太久的。”
虽然倾微出门得早,但这一天要做得事可不少。先要将陈士阁的尸骨送去城郊安葬,而后倾微还在碧梅馆里定了一出未时开锣的戏当作送别陈士阁。光在城内城外地来回就能花上两个多时辰,再加上安葬法事、更衣用餐,时间可紧得很。
年玉鬓看倾微已经先行安排,便随她上了马车,差役和几个家奴也分别骑马跟在后边。
“方才唐突了。”
马车刚往前走,年玉鬓便立即开口向倾微道歉。
其实年玉鬓心里极为重视倾微,相处这么久都没说过一句语气冲的话,但刚才出言试探却有些阴阳怪气,想必全是因为杜桓比影响到了自己的心情。
马车随空间不大,但还是在二人之间放着一个小炭盆。炭盆上有一顶铜网制成的圆盖子,从外面也能看车黑色的梅花炭已经燃成灰色,正是温度最高的时候。
此时马车里足够暖和,倾微便把手从手筒里拿了出来,十指交叉在一起搁在大腿上。
“我既然跟了陛下,自然也应避嫌。但杜监让我办得也不是什么恶事,帮他也是为了尽早安葬陈公公,玄臣无须在意的。”
说着倾微抬手轻轻拍了两下对面年玉鬓的膝盖,示意他别多心。
“不知陛下是否收到了打西北来的消息,我这边佩世兄已经都给南边各地州县的官员打了招呼,以防他们为了向上邀功做出欺压百姓的荒唐事。”
那日倾微收到的一堆书信里却有佩缙泱寄来的两封,一封里面全是慰问关心之语,另一封则是简述他在各地州县敲打官员、防微杜渐之举。
“昨儿晚上陛下看了书信,龙颜大悦。之后佛莲公主受封入宫的事儿估计便由你来操心,陛下过几日宣你,怕还会有封赏提拔。”
马车里不久又陷入沉寂,炭盆的温度却丝毫没有削减。此时一贯怕冷的倾微也有些闷得慌,她稍微将车帘掀开,一股清醒凉爽的空气顿时鱼贯而入。当然倾微不止带来了凉爽,还打破了沉默。
“世上生离死别咱们凡人俗物哪里抵挡的了,活着不是为了追思等待,而是为了相遇重逢。陈公公在奈何桥边喝一碗汤水就能投胎转世,下一世的人哪里需要上一世的人来惦记。”
“可我这十数年里总是生离死别,鲜少相遇重逢,很难不去追思等待。”
“人生虽短,但五六个十年还是有的。只要没放弃,该遇见的总会遇见,要重逢的总能重逢。”
“那我与碧苇之间算是相遇,还是重逢?”
倾微突然起身,将原先搁在自己膝上的狐狸绒手筒丢到他怀里,还好年玉鬓眼疾手快扶住了她,这才能让她没磕着碰着,毫发无损地坐到年玉鬓身侧。
“玄臣可知…”
倾微看年玉鬓起了兴致,便做到他身边,像是说着悄悄话一般贴在他耳边讲了起来。
其中内容虽然混乱没有章法,但年玉鬓大抵也能揣摩明白,大致内容和后世奇书《红楼梦》里面的宝黛初遇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将宝黛二人换成了别的,
(宝玉早已看见了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儿,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忙来见礼。归了坐细看时,真是与众各别。只见: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宝玉看罢,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贾母笑道:“又胡说了,你何曾见过?”宝玉笑道:“虽没见过,却看着面善,心里倒像是远别重逢的一般。”)
只是宝玉、黛玉二人前世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但到最后一个玉殒香消,一个疯疯傻傻,这实在不是年玉鬓和倾微所盼所想的。
“若是玄臣觉得与我面善,那么就算之前不曾见过,心里也能当作久别重逢。”
听完倾微瞎编的故事,年玉鬓笑着把倾微推开。当然这不是他嫌倾微胡编乱造,或是觉得不耐烦。而是倾微此刻亦喜亦嗔的模样像极了他过世多年的年舒婧,这一句“久别重逢”更是像利剑一般插到了他的心坎里。若再不把她推开,年玉鬓怕是要一把将她拥在怀里,再也不放开的。
“碧苇这故事虽然七八成都是临时杜撰的,但我听着心里倒是舒服。”
倾微听年玉鬓说自己杜撰,便赌气似的又乍得起身做了回去。